走下楼梯的时候,林格还在思考爱丽丝的话。
爱丽丝说得对,承认软弱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反而是坦诚面对自我的开始。
年轻人向来习惯将情绪深埋心底,用冷静与理智包裹自己,仿佛只要表现得足够坚强,便能抵御一切外来的担忧与关怀。这种情况在圣夏莉雅的离去后变得越发明显了,可那个有着青色头发与温柔眼眸的少女在一个深夜独自走入他的房间,用自己全部的爱帮年轻人融化了那些亘古的坚冰,难道仅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他重蹈覆辙吗?
这世间的凡人总是走在一条与自己为敌的路上,仿佛战胜自我才是最大的胜利。年轻人并不是第一次故作坚强,许多年前,他曾看着一个冠以父亲之名的男人以同样的方式和理由走入他的生命中,最后又以同样的方式弃他而去,仿佛他与她的到来仅是为了让这个年轻人获得片刻的安宁,但很快又重新陷入那些他早已深深习惯的孤独之中,却忘了在亡灵与凡人之间反复挣扎的痛苦足以将一个人彻底撕裂。
当杨科先生深埋于伊特尼墓园的风雪中时,年轻人一度悲伤得想要落泪,却硬生生地克制了自己,难道那就可以说是坚强吗?当圣夏莉雅在怀中安详地合上眼眸时,年轻人试图克制自己的眼泪,却无力阻止它们在眼中横冲直撞,汇成河流,但难道那就可以说是软弱吗?这世间的弱小与强大本就没有不变的定理,唯一能够定义它们的,是创世之初女神大人便已留存于每个生命心中的事物,时而柔软,时而坚硬;时而被人们称呼为爱,时而又污蔑为欲望……到最后,则只剩下了真挚的情感。
奥薇拉的担忧、爱丽丝的直言,甚至其他人的默默关注,全都是发自于最真挚的情感,而有人却固执地以为独自承受才是对他人最好的回应。他很遗憾自己没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倒不是遗憾于杨科先生与圣夏莉雅的离去,而是遗憾于自己的固执让他最终还是没能在那两人离去之间,释然地向他们说上一句:再见。
如果当时,他就已经学会了坦承自己的情感,或许那两人在离开之前不会如此忧心,仿佛还放不下自己在尘世中最大的牵挂。在这一点上,年轻人确实比不上爱丽丝。
他想起天才玩家说出“少数服从多数”时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嘴角不禁微微扬起。这确实是她的风格,简单、直接,甚至有些蛮不讲理,却又莫名地有说服力。或许,正因为世界并不总是按理性运转,人才更需要依赖彼此感性的联结。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长久以来,早已习惯了以理性构筑自我的边界。如今要踏出这一步,主动暴露脆弱,对他而言仍需要一些勇气。
但他答应过爱丽丝,会尝试——哪怕只是为了不辜负那份笨拙的关心。
想到这里,林格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积压的沉闷一并呼出。他不确定自己能否立刻改变,但至少,他愿意开始审视内心,承认那些曾被刻意忽略的情绪:失去的悲伤、前路的迷茫、甚至对自身无力的愤怒……这些都不是靠装作坚强就能真正消解的。
而正如爱丽丝所说,正因为大家都明白这份悲伤的重量,才不会有人责怪他的“不坚强”。
……
走下楼梯时,旅馆中空无一人。
日暮时分的残光如血一般,无声地漫过窗台,涌入客厅,淹没了地板与家具,让一切都回归到深海般的寂静之中。隔着门缝,隐约飘来了熟悉的香气,那是老板娘正在厨房里忙碌,今天的晚餐中有土豆炖牛肉,那是年轻人与妹妹还在林威尔市生活时,最常做的一道菜。即便养父杨科先生逝世之后,年轻人同时承担着妹妹的学业压力和天心教堂的经营压力,家中经济每况愈下,他依然坚持着,每隔两三天就做一次这道菜,只是为了看见梅蒂恩在吃肉时,脸上露出的幸福笑容。
自家庭院中种的土豆,社区市场上的廉价牛肉,一点点盐和佐料,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再加上胡萝卜与芜菁,切块,注水,加热,炖煮,最朴素的幸福感便从中诞生了。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能够吃上一顿美味的土豆炖牛肉,已经是超出了平均标准的幸福。遗憾的是,能够做到的人却往往不满足于此,因为幸福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满足,而是追求:在没有的时候追求有,在平均的时候追求极端,又在自足的时候追求他物。
于是,幸福的标准逐渐从拥有的变成了拥有最多的、从获得的变成了不劳而获的、从自己需要的变成了他人想要的。年轻人曾经觉得那样的人是很可悲的,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逐渐与之同化,因为他正在离自己最初的理想越来越远,却又离人类的情感越来越近。
当踏上旅途,尤其是妖精深眠旅馆的三姐妹也登上了云鲸空岛之后,厨房里的事就不需要他负责了。而老板娘谢丝塔厨艺精湛,年轻时还曾将巡礼的脚步踏遍西陆诸国,见识并学习了不同地区、不同国家乃至不同种族的特色菜式,再加上旅人妖精天生热情好客的性格,无论是一日三餐还是午后茶点,各种各样的美食与点心总让大家眼花缭乱,乐在其中,至于像土豆炖牛肉这样充满了家常风格的菜式,则甚少出现在旅馆的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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