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兰峰之麓,云雾缭绕如纱。
千年古寺无为寺隐于松柏之间。
朱红寺门紧闭,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门外却围满了手持兵刃的官兵。
他们列阵如林,却无人敢上前半步——只因这座大理国最着名的寺庙中,住着一位特殊的“客人”。
前任国主段和誉。
多年前,段和誉将皇位传给长子段正兴后,便在此剃度出家。
官兵们奉命查封全国寺庙,却无人敢对这座皇家寺院动武。
大理百姓传言,太上皇虽披袈裟,却仍是龙脉所系,贸然闯入便是对天威的亵渎。
“陛下到。”
内侍尖细的嗓音穿透寂静。
龙辇停在寺前,段正兴踏下玉阶,望着门前持棍对峙的武僧,眉间凝着愁云。
“这种要见法正大师。”
闻言。
武僧们垂首自觉让开一条窄道。
一位白发老僧双手合十,躬身引路。
“陛下,法作大师已恭候多时了。”
“嗯。”
段正兴点点头,心跳愈发急促。
他深知此次前来,必会掀起一场风波。
父亲出家时曾言“无为即有为”,如今朝廷迫于宋军和李莫愁压力,不得不关闭寺庙,这位曾经的太上皇怎会轻易答应吗?
他并不想和父皇反目。
来此之前他就想了许多劝说的话。
因此,
怀着重重心事,在老和尚的引领下,他们穿过斑驳的廊柱,走过千年唐杉,树影如龙蛇在石阶上蜿蜒。
那棵传自天竺的古杉已逾千岁,树干中空却仍苍翠挺拔,仿佛见证过大理王朝的无数悲欢。
老僧的脚步停在偏殿院前。
轻声道。
“陛下,法作大师只愿单独见您。”
正合他意。
段正兴屏退侍卫,稍微整理一下衣容,便独自踏入院中。
迎面而来的景象却令他愣在原地:庭院中央立着一位身着道袍的老者,银发垂肩,手持拂尘。
背光之下,那身影竟与记忆中出家的父亲如出一辙。
不过等等——
这里是寺庙,哪来的道士?
就在段正兴疑惑不解时。
“你来了。”
老者转身,熟悉的嗓音如惊雷劈开迷雾。
真……真的是父皇……
段正兴踉跄半步,瞳孔骤缩——那分明是段和誉的面容,却戴着假发,穿上了一袭道袍。
“父……父皇!”
他喉头哽住,哑声问道。
“您不是出家了吗?为何……为何扮作道士?”
段和誉轻笑,抬手摘下假发,稀疏的头顶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这是你的旨意,不是吗?”
他指了指道袍上的符文。
“要封闭全国寺庙,改信道教。我便索性做个表率,免得让官兵为难。”
段正兴的指尖颤抖。
他怎会不知,这道旨意是李莫愁威胁的结果。
李莫愁极度讨厌佛门,而且李莫愁的常装就是一套道袍,为了避免落得如安南一般凄惨的下场。
大理国势微,不得不屈从。
可父亲在此修行,他本想悄悄保留无为寺,却终究瞒不过皇室耳目。
“父皇,儿臣……”
他欲辩解,却被段和誉摆手打断。
“不必说了。当年我传位与你时,便知大理风雨将至。若为保苍生,舍一座寺庙又何妨?”
老者目光如渊,眼底却无怒意,唯有沉静的悲悯。
“你下令查封,我便配合你。寺中僧人,愿还俗者赐田产,不愿者……送他们去南边的暹罗吧。”
段正兴喉头一哽。
暹罗。
和大理一样都是佛国。
或许暹罗是大理僧人最后的净土了。
父亲此言,已是最大的妥协。
风拂过庭院,道袍与假发在风中轻晃,恍如戏台上的面具。
段和誉重新戴上假发,将拂尘别在腰间。
“走吧,我们回宫,想必你有很多事情处理不了。而且此事也需速决,必须赶在李莫愁来临之前。”
“好。”
段正兴点点头,随他踏出院门。
忽然,他看见廊下石缝中钻出一簇野花,紫瓣如血。不禁心头一恸——这寺中的一草一木,皆是父亲亲手栽种的。
如今,连禅钟都要被熔了,佛经也要封入库房。
这难道就是大理国的命运吗?
唉——
段正兴深深的叹息。
父子二人步出无为寺时。
武僧们已收拢兵刃,垂首立于两侧。
段和誉忽然驻足,抚摸门柱上的刻纹——那是他出家当日,亲手雕下的“无为”二字。
指尖划过凹凸的笔画,他轻声叹道:“听说唐朝时期,无为寺建时,赞陀崛多曾说‘有为无为,皆渡彼岸’。今日,倒也算践行了这句话。”
官兵得令,开始查封寺库。
段正兴望着父亲背影,忽觉那道袍之下,仍藏着未褪的龙气。
段和誉转头看他,眸中泛起一丝慈光:“正兴,记住:帝王之无为,不在弃位,而在护国。这寺封了,人心若在,佛法便不灭。”
大理皇宫中,诏书迅速颁下。
无为寺改作道观,僧众分流。
……
数日后。
黄昏落日,大理国都城外尘土飞扬。
夏季,城墙斑驳的砖石映着夕阳日光,仿佛连阴影都透着灼人的热气。
城门外跪倒一片,大理皇帝段正兴身着明黄龙袍,却将玉玺高高捧过头顶,身后群臣俯首贴地,衣袍在风中簌簌颤动。
远处,旌旗蔽日的宋朝大军如钢铁洪流般压境而来,铠甲上的铁锈与寒光交织,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为首的白马之上。
一袭道袍的李莫愁衣袂飘飘。
她面容精致如瓷,眉梢眼角却凝着刀锋般的锐利,青丝用玉簪随意绾起,几缕碎发随风拂过她唇角那抹笑意。
马蹄停在段正兴面前时,
她垂眸俯视,目光如蛇信般扫过跪伏的人群。
“你倒是挺识相的。”
玉玺托盘上的翡翠光泽映着她眼底的冷光,李莫愁轻笑出声。
“本来我还打算屠城来着……让将士们痛快杀一场,血洗这南蛮之地。”
此言一出!
大理君臣头颅伏得更低了。
有老臣额角渗出冷汗,沾湿了石板。
百姓们跪在两侧街道,手中香炉的烟雾被风卷散,喉间颤抖的“恭迎李仙子”呼声忽而弱了下去,唯余孩童被吓哭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