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百姓都知道:
天上的马是弼马温管,地上的马归云中君管。
作为楠国境内面积最大的州,幽州有着最广阔丰茂的草原、长山大谷和湖泊。
二百万顷土地通通属于一个人。
那便是曾效力于前朝八皇子的北里十八军、专司战马出身、唯一的前朝异姓王——
云中君。
楠国皇宫有两匹阿哈尔捷金马,专人饲养,极其金贵,往往要在宫宴时拉出来展示参观,十分爱惜。
可这样的马,云中君有三千匹。
什么汗血马、玉狮子、绝影骑、追风骊……
不管多稀罕名贵的马种,云家的马场里应有尽有。
贵族狩猎的马、百姓们种田的马、长途驮货的马、官衙送信的马、江湖儿女的坐骑、朝廷的战马……
甚至连以游牧为生的洛疆骑兵,都经常从云家进购马匹,一直到这几年国战打起来,云家才断然停止向其供马。
云家马场无数,马匹足有六十万之巨。
无论从土地面积,还是财力、马量,都是足以崛起立国的程度。
不过云家向来无心朝政,既不求官,也不求权,连家生护卫都没几个,完全没有囤私兵的意思,只一门心思养马,朝廷便对云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马匹关系国民根本,朝廷若管,必要耗时费力,权衡占农田与保草场,还要拨专款,设众多机构和人员管理,养马最后往往都成了给贪官烧钱;
而云家经营这二百万公顷的无数马场,却井井有条、层次井然。既为州内百姓提供劳作供养,又安定富裕一方经济。
故,朝廷渐渐疏了干涉的心思,任由云家壮大马场,常常为朝廷低价供马。
至于云中君的王位,乃是由前朝所封,是前朝诸多王爷之中唯一没有皇族血脉的异姓封王。
这王位虽在本朝已不算数,但“广原王”“马王”的名号,还是为百姓津津乐道。
霍乾念猜测过很多次关于云琛的身世,他一直觉得,能逼得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离家出走的,必然不是什么知礼疼人的好家门。
直到那日帐中议事,提到马匹时,看到云琛欲言又止、面色忧郁的反应,再结合过往她十分熟悉马匹性情的细节,以及她师父江鸣曾在幽州外香消崖常居的事。
他瞬间联想到赫赫有名的幽州云氏,心中惊动不已。
这才知,那家门岂是一个“好”字可以形容的,简直是声势煊赫,富室豪门。
可这也意味着,云琛自十二岁起的离家背弃,必是云家绝不能容忍的耻辱一笔。
一旦回头,云琛将要面对的,恐怕会是云中君的雷霆怒火。
且看云家统理二百万公顷领地、六十万马匹,其中牵扯多少人、财、物,却秩序尽然的本事,便知云中君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软耳根子。
霍乾念为云琛忧心忡忡,计划带十万兵力前往幽州,以作威势,或者上书恳请南璃君亲自去见云中君。
可云琛执意拒绝,只叫他安心等着就是,她要一个人回幽州。
“我到底姓‘云’,总不至于杀了我,阿念你别担心。”帐篷里,云琛将身上的铠甲穿了脱,脱了穿,一会儿散下头发,一会儿又束起来。
霍乾念瞧着她心里慌乱却强装镇定的样子,只觉得可怜又心疼,说什么也要同去,他坚定道:
“云家早就对外宣称,嫡女多年前急病过世,摆明了不会容你。琛儿,我同你一起去,不谈过往私事,只谈朝廷要借马,咱们借了就走,绝不多留。”
云琛勉强一笑,“不把‘私’谈清楚,是借不到马的,我了解我……爹……”
很久没有说过这个字,云琛叫起来很拗口。
霍乾念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山寂掀开帐帘走进来,习惯性地瞪了一眼霍乾念,语气不善道:
“这不是你这个外人可以掺和的事,一边儿待着去!”说完又跟变脸大师似的,立马换了副商量的语气,温温柔柔地问云琛:
“琛儿,我同你一起去吧。”
不知为什么,山寂一说同去,云琛立马觉得心里的慌乱缓解了许多,这是霍乾念也无法带给她的一种别样的安定感。
被怼了两句,霍乾念这次彻底黑脸,拿剑指着山寂:
“来!我们去外头说!我倒要看看哪里得罪过你!今儿一次性说个清楚!”
山寂一把打开霍乾念的剑,拽住他的领子用力一拉,用很小的声音快速骂了句“蠢货!”,低声道:
“你要想掺和这事!先去了‘外人’身份再说!”
“什么意思?”霍乾念没反应过来。
山寂皱着眉头,就差把后牙槽咬碎了:
“你小子平时不是挺机灵吗,嗯?这会犯缺心眼?你要去云府,插手琛儿的家务事,那以什么身份去?狮威将军还是……”
咽了口吐沫,山寂极不情愿地撇着嘴,吐出后面两个字:
“女婿?”
霍乾念恍然大悟,登时眼睛一亮,看向山寂的眼神满是感激,亦带有几分对他身份的怀疑。
“女婿”这俩字,显然戳到霍乾念心根上了,乐得他白皙的脸颊上泛起微红,凤眸眼尾高高扬起,得意又欢喜。
山寂瞧着格外不得劲,忍不住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子:
指点这小子干啥?就该再磨他一磨,吊他个十年八年,吊到琛儿成老姑娘……哎那不行,那给我这么稀罕的妹妹耽误了。唉,怎么就要便宜霍乾念这小子?啊!妈的!好气!!
这厢,山寂在心里狂飙脏话,那厢,霍乾念呲着大牙拱手示好。
云琛则一肚子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俩人的情绪,只听到霍乾念语调颇为愉悦地说了句“琛儿,那我不陪你去幽州了,我有别的事要办”,而后嘱咐了一大堆琐事,一溜烟小跑着去为她打点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