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暑夜的一丝清凉,从洞开的房门外吹进来,搅动着男子的披风下摆,猎猎作响。
姜隐唇边的笑意倏然凝住,戒备地扫过看不清容貌的男子后,旋即看向余佑安,见他神色从容,甚至隐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快,姜隐紧绷的心弦才松了下来。
是了,人是随余佑安进来的,岂会是敌人,是她大惊小怪了。
“这位是……”
姜隐将将开口问余佑安,便见男子取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被风霜镌刻过的脸庞。
剑眉浓黑如墨,星眸深邃似渊,纵然眼角已染细纹,那通身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度,分明是久经沙场的磨砺而来。
姜隐从未见过此人,却一眼断定他绝非池中之物。
余佑安朝她伸出手,她很是自然地将手放入了他温热的掌心,被他稳稳牵至身侧。
“弟妹,”男子目光沉沉,喉间压着难以言喻的悸动,“我是宣哥儿的父亲。”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惊得姜隐目瞪口呆。
宣哥儿的父亲?!眼前之人竟是定国公之子,萧自楠萧将军?这个就是差点成了她“义父”的男人?!
姜隐猛地扭头看向余佑安,见他郑重颔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手,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那我先出去了,你带他好好瞧瞧宣哥儿。”
转身之际,她的余光瞥见萧自楠已坐在床沿。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布满粗茧的手悬停在宣哥儿熟睡的小脸上方,颤抖迟疑着,竟不敢落下,那小心翼翼的姿态,蕴藏着一个父亲沉甸甸的、迟到了太久的思念与愧疚。
姜隐心头一酸,无声叹息,悄然退出房间。
门外冷月如霜,她即刻唤来芳云,低语吩咐:“将院里当值的都调去二门守着,其余人回房,无事不得靠近此处。再派几个机灵的,盯紧府外各条巷口,若有可疑,即刻来报!”
萧自楠身份特殊,行踪绝不容有失。
一到了外头,她便叫来芳云,让她将下人都打发去做旁的事了,还让人留意着侯府各处门口外头的情形,她担心有人跟踪萧自楠而来。
回到主院,她又命翠儿备好茶点,想着若他们等坐儿去书房说话,她就送些过去,总不能宣哥儿的生父来了,却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门口传来动静,姜隐担头,便看到余佑安和萧自楠一前一后进了屋来,在正厅的桌旁坐了。
姜隐放下书册,起身走了过去,到门口示意芳云她们送茶点来。
“弟妹,多谢你了,”她将将转过身,便看到萧自楠起身向着自己深深作揖,“这些年,宣哥儿承蒙你悉心照料,视若己出,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亏欠太多。”
姜隐屈膝回礼,起身时说道:“将军言重了,侯爷受将军之托,我自然要替他照顾好宣哥儿,再者,宣哥儿长得聪慧可爱,人人都欢喜他。”
萧自楠未再多言,只那眼底翻涌的感激与痛楚,又化作一揖。
此时芳云送了茶点过来,姜隐顺手接过,芳云便退了出去,细心地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姜隐端着东西走到桌旁,将茶水和糕点放在了桌上。
“将军尝尝这个糕点,是宣哥儿最喜欢的。”她将装着蛋糕的盘子往萧自楠跟前一送。
听闻是儿子所喜,萧自楠毫不犹豫地拈起一块送入口中,糕点的清甜在舌尖化开,他连声赞好。
姜隐不由勾起了唇角,想来只要她说是宣哥儿喜欢的,哪怕是黄连,此刻于他亦是甘饴吧?
为二人倒了杯了茶,她正欲回避,手腕却被余佑安轻轻握住:“无妨,你留下。”
见萧自楠亦无异议,她便顺势落座。
“萧兄此番冒险入京,可是因为林章平的缘故?”余佑安端起杯子啜了口茶,见他也喝起了茶,便开口问道。
萧自楠放下茶杯,眸色转冷:“我知道林章平在查我,不过这些年我都住在青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说来也巧,我还遇见过你的人。”
余佑安执杯的手一顿,与姜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愕。
“南疆那边我已做了万全准备,就算他们当真去查了,也只能查到我被敌军所杀的消息。”萧自楠说着,“不过,我在青州倒是查到了一些东西。”
姜隐心下了然,他所查之事,应该就是当年定国公之案的真相,如今算算,也快三年了,看着时间不长,但那年的事,在记忆中好像已变得遥远和陌生。
“当年,到底是谁动的手脚?”余佑安皱眉说道。
萧自楠冷冷一笑,一字一顿,齿缝间淬着恨意:“林章平和赵盛,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姜隐心头剧震,忽地攥起了拳手。也就是说,萧自楠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林章平或赵盛,他要掀翻的,是盘踞朝堂的两座参天巨峰。
如今朝中皆为二人的势力,就怕萧自楠想向陛下述冤,他都无法踏进宫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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