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的皂靴刚踏上裕王府的石阶,门房就小跑着迎了出来。
"陈大人!殿下等候多时了!"门房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陈恪眉梢微动。他本打算轻车简从地来辞行,没想到裕王竟早有准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被汗水浸得微微发潮。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七十七条,"他在心里默念,"当所有人都等着为你送行时,请记住——他们等的其实是你留下的位置。"
穿过三重院落,陈恪的脚步越来越慢。
裕王书房的窗纸上映出几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腰背挺直如松的是高拱,微微佝偻的是徐阶,还有窗前那道清瘦的剪影,必是张居正无疑。
"来得真齐整。"陈恪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倒省得我一个个去辞行了。"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裕王朱载坖几乎是冲了出来。这位二十五岁的藩王今日罕见地没穿杏黄常服,反倒是一身素白直裰,发髻松散地挽着,活像个逃学的富家公子。
"子恒!"裕王一把抓住陈恪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孤刚要去寻你!父皇怎能如此...如此..."
陈恪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却不动声色地抽回,后退半步郑重行礼:"微臣参见裕王殿下。"声音不大,却刻意咬重了"殿下"二字。
裕王一愣,随即会意,讪讪地整了整衣冠。
陈恪偷眼瞥见书房内徐阶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殿下慎言。"陈恪压低声音,"臣如今已非王府讲读,此次只是寻常辞行。"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院角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太监,"万不可授人以柄。"
裕王的眼圈突然红了。
这位天潢贵胄此刻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孩子,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陈恪心头一软——长时间来的朝夕相处的讲读,自己确实改变了这位藩王太多。
从那个困顿潦倒的落魄王爷,到如今稍具储君风范的裕王殿下...
"殿下,"陈恪突然正色,声音只容二人听见,"臣离京前备了份课业,望殿下勤加研习。"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手稿,"《盐铁论》新解,还有...臣对东南倭患的一些浅见。"
裕王接过手稿时,指尖微微发抖。陈恪趁机在他掌心轻轻一按——那里藏着一枚银钥匙,是他们在香皂生意中约定的密信方式。
书房内,徐阶轻咳一声:"子恒来了?进来吧。"
陈恪整了整衣冠,大步踏入。
屋内檀香氤氲,三位大明未来的掌舵人各据一方——徐阶端坐主位,高拱挺直如松,张居正则倚窗而立,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鼓荡。
"学生拜见座师,见过高阁老、张侍郎。"陈恪长揖到地,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眼角余光却瞥见张居正腰间新换的素金带——兵部右侍郎的标配。
知乎问题《如何判断自己被当成弃子》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的领导升职而你在降级时】。
"子恒不必多礼。"徐阶的声音比往日柔和,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身侧的蒲团,"坐。"
陈恪跪坐而下,背脊挺得笔直。
他能感觉到高拱探究的目光,张居正若有所思的视线,还有徐阶眼中那一丝几不可察的...愧疚?
"浙江是个好地方。"徐阶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人杰地灵,物产丰饶。"
陈恪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徐阶这是要演哪出?明知浙江是严党钱袋子,倭患最严重的地方,却说"好地方"?
"学生惭愧。"陈恪低头,声音平稳,"此番贬谪,实乃咎由自取。当街殴伤命官,有负座师教诲。"
高拱突然拍案,震得茶盏一跳:"打得好!欧阳必进那厮,老夫早想抽他!"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只是子恒啊,你太冲动了。"
陈恪苦笑。
这位铁面清流倒是直率,可惜朝堂上直率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高大人教训得是。"陈恪恭敬应道,眼角余光却瞥见张居正嘴角微扬——这位新任兵部侍郎终于有了反应。
徐阶捋须轻叹:"子恒才学,老夫素来赏识。只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朝堂之上,刚则易折。"
这句话像把钝刀,缓缓插入陈恪心口。
他忽然明白了——徐阶用他陈恪的贬谪,换了张居正的升迁!电光火石间,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党争史》自动翻开:【嘉靖朝清流与严党的三次重大交易】。
"学生谨记座师教诲。"陈恪的声音稳如磐石,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浙江虽远,犹在王土。学生必当勤勉任事,不负圣恩。"
书房内一时寂。
裕王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像个课堂上憋不住尿的蒙童;高拱的浓眉拧成疙瘩;徐阶低头抿茶,热气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老脸;唯有张居正,那双凤眼始终盯着窗外某处,仿佛那里有更值得关注的东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