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丫鬟们鱼贯而入而骤然消散。
四名绿衣丫鬟手捧紫砂茶盘,步履轻盈如踏水无痕。
为首的丫鬟不过二八年华,眉眼却沉稳如水,将一盏雨前龙井稳稳奉于英国公案前。
"国公爷请用茶。"陈恪的声音适时响起,右手虚引,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英国公的目光在陈恪脸上停留片刻,突然朗声大笑。
"好茶!"英国公端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靖海伯府的茶,果然与众不同。"
灵璧侯的折扇不知何时已换了新的,再看汤允谦两手空空,原来他抢过了自己儿子的那一把,他优雅地撩袍入座。
阳武侯魁梧的身躯沉入太师椅时,红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瞪了儿子一眼,薛承武立刻缩着脖子躲到角落。
陈恪亲自为三位长辈斟茶,动作行云流水。
滚烫的茶水从壶嘴倾泻而下,在盏中旋出小小的漩涡,恰如他此刻翻腾的心思。
"维城兄,请。"
当陈恪转向张维城时,这位国公世子明显怔了怔。
他没想到陈恪会以平辈之礼相待,更没想到对方竟将主座让给他们父子,自己主动坐到下首。
知乎收藏夹《明代社交礼仪》自动翻开:【当上位者主动让座时,通常意味着他愿意暂时放下身份差距】。
张维城偷眼看向父亲,见英国公微微颔首,这才挺直腰杆入座。
这番面子给得十足,几位大人物紧绷的面容也渐渐舒展。
汤允谦在一旁暗暗观察,不禁对陈恪的肚量心生佩服——方才薛承武那般无礼挑衅,换作旁人早该翻脸,这位靖海伯却能转眼间以礼相待,这份城府当真深不可测。
要知道,以陈恪如今圣眷正隆的地位,完全不必如此谦卑。
"贤侄,真是汗颜,麻烦你了。"阳武侯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歉意。
他方才教训儿子时那股子狠劲已经褪去,此刻倒显出几分长辈的慈祥来。
茶汤在盏中微微晃动,映出陈恪平静的面容。
他嘴角微扬,声音清朗如泉:"薛伯言重了。几位叔伯屈尊前来,小侄感激还来不及。"
灵璧侯的扇骨在案几上轻轻一叩,月白蟒袍袖口露出半截白玉扳指:"靖海伯年纪轻轻,胸襟却是不凡。"
这话明着夸赞,实则试探,陈恪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反而起身为灵璧侯续茶:"侯爷过奖,常听岳父提起,数年前侯爷在宣府独挡三万草原铁骑的英姿,小侄心向往之。"
灵璧侯眼中精光一闪,没想到陈恪连这等陈年旧事都知晓,他当年确实在宣府立下大功,但那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英国公突然放下茶盏,瓷器与紫檀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位执掌京营多年的老将不再绕弯子,单刀直入道:"贤侄敞亮,老夫也不与你客套。此次前来,是为京营改组之事。"
厅内霎时一静。
陈恪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英国公脸上。
老国公的眉头紧锁,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化不开的忧虑,这位曾经叱咤疆场的老将,如今却被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京营困住了手脚。
"新军亮相后,"英国公的声音突然低沉,如同闷雷滚过天际,"京营若再如此烂下去,只怕..."
话未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懂。
太庙前由陈恪亲手缔造的那支军容整肃的新军,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京营将门脸上。
更可怕的是,这支军队贤侄背后站着的是嘉靖皇帝。
陈恪轻轻颔首,转向身侧的阿大:"去书房把我刚写的东西拿来。"
阿大抱拳领命,铁塔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片刻后,他捧着一册装帧考究的蓝皮簿子回来,封面上《新军操典》四个楷字力透纸背。
英国公接过簿子翻开第一页,他的表情非常震惊,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火枪阵列的变换要领,配图竟然精细到每队士兵的站位角度。
"这是..."
"京营改组,不宜操之过急。"陈恪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下以为,当徐徐图之。"
他起身走到英国公身侧,手指在图纸上轻轻一点:"以新募士兵单独编队,再裁撤部分旧营。对外可宣称优胜劣汰,实则..."指尖划过纸面,"旧营中优秀者亦可提拔为新营将领,分而化之,如此便可以逐步蚕食旧势力。"
灵璧侯的扇子停在半空,阳武侯的浓眉高高扬起。
这套方案看似温和,实则暗藏凶险,用新军标准逐步替换旧制,表面上不动既得利益者的奶酪,实则能悄无声息地完成改革。
英国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花白胡须微微颤动:"恐怕没这么简单。"他合上册子,声音沙哑,"这样一来,很多人会..."
"会丢掉饭碗。"陈恪突然打断,语气陡然锐利,"但国公爷,有舍才有得!"
这句话如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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