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沈白英正背着一篮子新到的草药往军医营的方向走。
有路过的士兵跟她熟稔的打招呼。
“沈大夫,来拿药啊?”
沈白英低应了声:“嗯。”
“听说裴大夫的哥哥在京城当了大官,他母亲来信让他跟去京城享福,沈大夫这下可算是有机会出师转正咯!”
沈白英听着他语气调侃,抿唇不悦道:“你别胡说八道,这话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
“我可没乱说,昨天晚上来的家书,我们几个可都看着呢!当时我们还一起恭喜裴大夫来着。”
见他不似作假,沈白英心头一紧。
“你真没撒谎?我师父真要去京城?”
“千真万切,不信你去问他咧?”士兵语气肯定。
沈白英沉默一瞬:“我现在就去问他。”
说罢,她快步离开,却感觉身后跟了个人。
走着走着,却感觉身后似乎跟着一个人?
沈白英转身,便看到刚才跟她报信的士兵一直跟着她。
沈白英对这个士兵算是比较熟悉的,她刚来军营的时候,这个人重伤在军医营住了许久。
因为都是后期修复工作,裴屿安就让她负责照顾他。
时间一长,两人一来二去便多了几分熟悉,也常常会打趣玩笑。
“张平安,你跟着我干什么?”沈白英皱眉,疑惑地看着他。
张平安双颊晕上一丝可疑的红。
沈白英见他支支吾吾半天,脸也憋得越来越红,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怎么,你痔疮又犯了?”
“不是!”张平安脸霎时一片通红,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你……我的痔疮早就被诶你治好了,你忘了?”
沈白英笑了下:“我这不是怕你复发嘛!谁让你不听医嘱,总爱吃那些重口味和干巴的东西。”
“对了,你记得多喝水,别到时候复发了……”
“你帮我擦药?”张平安快速接话。
沈白英见他红着脸跟自己开玩笑,翻个白眼。
“你咋恁不要脸咧?回家让你媳妇给你擦去!”
“没媳妇。”张平安答得极快。
沈白英随口回道:“那你就赶紧娶媳妇去啊!”
“我喜欢的姑娘……不知道愿不愿意嫁给我……”
沈白英看着他突然的扭捏样子,甚是好奇:“你居然有心上人?谁啊?长得漂亮吗?”
忽然想到他们唯一的接触就是在军营,沈白英又道:“算了,我肯定也不认识。不过你上次休假回老家有没有去心上人家里提亲啊?我看你也老大不小,确实该成家了。”
“嗯,沈大夫有没有打算嫁人?”张平安忽然认真地问。
沈白英想也不想地回:“我不想嫁人,就这样在军营当军医,我要一直干到退休!”
“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张平安低声低咕了句,随后提高音量:“那沈大夫就没有喜欢的人?”
沈白英一愣。
喜欢的人啊……
那肯定是有的,但是她曾经遭遇过那样的事情,甚至还怀过别人的孩子。
虽然孩子后来流掉了,身上的伤看上去也都好全了,可她到底是不干净的。
那个人都是知道这些的,甚至亲自参与进来帮了她。
她怎么敢奢望呢……
沈白英眼眶微红,垂眸掩盖难过情绪,说道:“其实……我现在这样很好,不需要嫁人。”
沈白英之前遭遇,裴屿安一直帮她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沈白英自己更是不可能提及那段屈辱的经历。
所以军营里的人并不知道她曾经遭遇过那样的事情。
张平安只以为她是女儿家娇羞,笑着道:“其实你嫁人了也可以继续当军医。”
他略有些羞窘的挠着脑袋,说道:“不瞒你说,我喜欢的那个姑娘沈大夫也是认识的。”
沈白英:嗯??
“是谁?”
“她也在军营……”张平安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
沈白英先是一愣,脑子转了转。
军营是不允许有女子的,她那时候进军营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军队打仗情况惨烈,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当时军营是归于念念的夫君管着。
再加上裴二哥愿意亲自带她,收她为徒。
这才有了她这个特例。
整个军营只有她一个姑娘……
沈白英后知后觉,嘴巴微张,惊愕的看着张平安。
张平安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虽然面上窘迫,但心里确实轻松的。
他自认沈白英在军营除了他,便再没有任何人和她关系亲近。
当然,沈白英的师父不算。
听说沈白英和裴大夫早就认识了,两个人年纪都不小,若是有感情的话,早就在一起了。
如今两人只是师徒关系,便知道两人相互并没有那个意思。
张平安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沈大夫觉得我怎么样?其实,第一次见到沈大夫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我……我心悦你!沈大夫可愿意嫁给我?”
沈白英被他突然的表白弄得呆住。
在她心里,两个人只是关系比较好一些,算得上是朋友。
也只是朋友。
可她又想起每次回家,母亲都要絮絮叨叨说她现在不嫁人,总不能在家待一辈子,将来当老姑娘。
如今,裴二哥又要去京城了,以后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白英!”一声焦急的呼唤。
沈白英回过神来,忙抬头看去。
裴屿安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药拿到了吗?”
沈白英有些怔愣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药箱。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她提起药箱举了举:“拿到了,这就回。”
沈白英看向张平安:“平安兄弟,对不起啊……”
张平安忙摆手:“没事,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回复。”
沈白英此时脑子有点乱,胡乱点头:“嗯,好。”
裴屿安面色不悦地看了眼张平安。
随后跟在沈白英身边,语气温和地明知故问:“白英,刚才张平安和你说了什么?你们约定好什么了?”
沈白英自顾自朝着军医营方向走,并不看他。
“没什么,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她不想和裴屿安说这些。
虽然知道裴屿安不会笑话她,可是从前的事情就像堵在沈白英心中的石头,每次想起都觉得痛苦得窒息难受。
如今张平安说什么想娶她,可若是知道她曾经有过那样的遭遇,曾经被别人欺凌玩弄过,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想到自己刚才的犹豫,现在回想都觉得可笑。
她怎么配?
沈白英转移话题:“对了,恭喜你啊,马上要去京城了。”
她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来:“功夫不负有心人,裴大哥也算是苦尽甘来。”
裴屿安听她提起裴言礼,心里有些不痛快。
“大哥确实很优秀。”这是无可否认的。
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性情又软。
都说长兄如父,裴家如果过不是大哥撑着,早就被许多人欺负死了。
小时候,他性情软弱,几乎总是被街上那些欺负,每次都是大哥出面,帮他打跑那些恶人。
其实大哥那个时候年岁也不大,可是大哥身上就是有一股他没有的狠劲和固执。
不管打不打得过,大哥绝不会认输。不管打赢了还是打输了,一定给找到那几个人的家里,固执地去理论。
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连带着母亲都被人敬重几分。
大哥那么优秀,姑娘们喜欢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裴屿安闷声道:“白英,思思已经回了京城,和她前夫和好,你若是喜欢我大哥,我可以帮你跟大哥说一说。”
“没有,我早就不喜欢裴大哥了。”沈白英慌忙否决。
裴屿安见她慌张的样子,低声提醒:“这次大哥回来接母亲,以后去了京城,也不知道何时还会再回来。你若是不去试一试,往后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沈白英闻言,落寞垂眸。
是啊,马上他就要去京城了,说与不说,根本没有意义。
她故作轻松地道:“裴二哥,你去京城以后会做什么?”
“我?”裴屿安一愣,“我不去京城。”
沈白英诧异一瞬,之后便是无尽的惊喜。
压着面上明显的开心情绪,沈白英继续问:“可是裴大娘的家书里,不是让给你跟着一起去京城吗?”
裴屿安道:“军医一职虽然并不是多大的官,可好歹也算是官职在身,岂是说辞了便能辞的?更何况军营里本就大夫稀缺,若是我只顾着自己前程去京城,军中那些因守家为国而受伤的战士们又该如何是好?”
他垂眸看着沈白英,继续道:“更何况,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难道你真喜欢上张平安了?”
“怎么可能,我和他虽然关系稍微亲近一些,却只是朋友。”沈白英赶紧撇清关系。
“那就好。”裴屿安道。
沈白英疑惑问:“裴二哥,你好像对张平安有意见?不是很喜欢他?”
“因为我……”
“裴二哥!”一道声音打断裴屿安的话。
两人齐齐转身看去,便看到一身军服的沈千野走过来,笑容满面。
沈白英意外道:“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裴大哥如今在京城当了大官,裴二哥要跟去京城,特来道贺。”沈千野大步走近,笑容爽朗,“我已经和将军告了假,打算送裴二哥你们一程。”
裴屿安说道:“我不去京城。”
沈千野诧异道:“你不去?为什么不去啊?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去了那里你才能飞黄腾达。”
“我如今这样就很好,至于前程……”裴屿安轻笑,“谁说在军营当军医就不是前程似锦呢?京城不缺我一个大夫,可是军营里面缺军医。”
他语气真诚又坚定:“我没有必去京城的理由。”
沈千野有些意外,却又觉得不意外。
裴屿安有这样的想法太正常了,毕竟裴二哥此人真的善良得不在意自己的利益。
“可我已经休假了。”沈千野说着,“算了,那我就回去送一送裴大哥,也正好回家看望一下母亲。”
“一起吧。”0裴屿安看向沈白英,“白英,你也跟我们一起?”
“可是我前不久才刚刚休假回家……”沈白英犹豫道。
她自然也是想一起回去的,可是军营里对于休假是有限制的。
“没事,我和裴二哥一起帮你去说。”沈千野爽快道。
“好,那我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沈白英欢喜不已。
此时,裴言礼已经到了西递城。
虽然女皇有赏赐宅子给他,但是京城物价不比西北这般便宜,要花钱的地方不仅多,而且贵。
裴言礼便着手把西递城的宅子给卖了。
得知裴言礼要去京城当官,还是女皇金口玉言赐的官职,不仅是西递城的官员,就连隔壁几个城池的官员也都纷纷前来道喜。
裴大娘收礼收到手软。
裴言礼却只收不值钱的东西,至于那些贵重的礼物,他纷纷让人退了回去。
宅子卖得很顺利。
大家得知是一路官途亨通的裴家要卖宅子,只要手上还算宽裕的家庭,特别是家里有读书人的,皆是心动不已。
西北人很讲究风水这种东西,觉得裴家就是因为现在的宅子风水好,所以裴言礼才从仕途无望到官路亨通。
更有甚者,说裴家老宅风水不好,压着裴言礼的前程。
这一搬家,立刻飞黄腾达。
当然,这些话裴言礼是不知道,裴大娘倒是从那些妇人口中听到一些。
不过她们都不在意这些了,只有自家人才知道,为了搏一个锦绣前程,裴言礼有多努力。
西北的初冬已经很冷了。
冷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疼。
裴大娘如今手头上有钱,大儿子又当了京城大官,排场一定要摆起来。
她想到李念和李思思她们每年冬天都会烧炭火,没有熏人烟味的炭火又暖和又显得大气。
于是也买了些炭烧起来。
热闹过几天,裴言礼几乎日日会客。
终于在裴屿安和沈白英她们回来的时候,将客人见完。
“娘!”裴屿安满面欢喜的进屋。
裴大娘赶紧拉着他进屋里坐着,抬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沈千野和沈白英兄妹俩。
“哎哟,白英,千野,你们两个咋也跟着回来咧?”
沈千野笑着回道:“裴大哥进京是大喜事,我和白英便休假回来为你们饯行。”
“好孩子。”裴大娘心中感动。
往后去了京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裴大娘这些日子除了高兴和期盼,更有许多不舍得得情绪。
这是待了几十年的家乡,马上就要离开,去千里之外的京城。
虽说京城繁华,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住得惯咧!
“你们还没吃饭吧?”裴大娘说着,扭头朝着一旁的丫鬟吩咐:“快去让厨房做饭,今晚一定要做得丰盛些!”
“是!”丫环应声退下。
裴大娘又拉着沈白英:“你们在西递城也没个歇脚的地方,暂时就住在这。”
沈白英柔声道:“那我就留下来麻烦大娘了。”
“哎哟,不麻烦不麻烦。”裴大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自从你来了这里呀,可把我憋坏了,一点也没有在老家时候畅快,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裴大娘拉着沈白英巴拉巴拉说个没完没了,好似要把先前无处吐槽的话都一次性倾诉完似的。
天上的太阳渐渐往西边偏斜,阳光的暖意也一点点退下。
傍晚便开始吹起呼啸的西北风,将衣裳袍子吹得飒飒作响。
“老夫人,晚饭好了。”
听到小丫鬟的通传声,裴大娘忙拉着沈白英去往膳厅方向。
膳厅也烧着无烟的炭火,暖洋洋的。
长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裴大娘热情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沈白英的饭碗里:“尝尝这个,言礼从京城带回来的特产。听说新鲜的时候最好吃,可惜现在不是季节。”
沈白英好奇看着碗里长条似的菜:“这个叫什么?”
“春笋。”裴大娘笑着解说,“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是春天才有的。等明年开春,我差人从京城寄一些回来给你们尝尝。”
沈白英赶忙道:“不必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听说这东西春天时候,京城郊外的山上到处都是!”裴大娘看上去心情极好的样子,笑呵呵继续说着。
“我都听屿安说了,在军营可都是你在照顾他,衣裳都是你给洗的,还经常亲自去伙房做饭,给屿安加餐呢!”
“也没有,是裴二哥照顾我才对,在军营我有不懂的都是裴二哥很细心的教我,也不嫌弃我笨。”沈白英低下头,不好意思的说着。
沈千野开玩笑似的打趣说道:“你们两个是相互照顾,可怜我在前线都是独自一人,唉!”
沈白英回他:“那没办法,谁让我们不在一个军队。”
裴大娘看着沈千野:“你也不小了,不打算成个家?到时候就有媳妇帮你洗衣裳了。”
“不急,我在军营的时间多,也多少时间回家。”沈千野似是想起什么,话音一转:“不过啊……我娘在家书上说,给我和白英都选了几个对象,让我们有空回家去相看一下。”
裴大娘道:“那你们这次休假,不是正好有时间。”
沈白英道:“我不去,我回来是为大娘你们饯行的。”
“不妨事,反正我们去京城也要路过东安城,正好顺路。”裴大娘笑着说,“屿安和言礼也老大不小了,本来打算给她在老家找个媳妇的,现在跟着我们去京城,没机会咯!”
“我不去京城。”裴屿安忽然开口。
裴大娘面色一变,笑容顿时僵住:“为啥不去?跟着你哥去京城多好!”
裴屿安解释:“娘,军医虽然不是大官,但也是正经军职,不是说不干就能不干的。”
裴大娘这段时间已经有些明白官场上的一些门路。
当即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交给你哥去解决。”
裴屿安看了眼自家大哥,见他一直沉默不言,目光才又落回自家老娘身上。
“我也不想去京城,在军营当军医挺好的。”
“你不跟我们去京城怎么能行呢?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也没个人照顾你,我不放心!”裴大娘态度坚决。
沈白英鼓起勇气:“大娘,你放心,我会照顾裴二哥的。”
裴大娘眉头一皱:“你迟早是要嫁人的,还能照顾他一辈子不成?你……”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惊愣道:“你们两个该不会……”
闻言,沈白英抬眸看向裴屿安,却正好与他视线相撞。
鬼使神差的没有反驳。
裴屿安心中一动,立刻开口:“是,我和白英日久生情。”
沈千野筷子都惊掉了。
他妹妹和裴二哥?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沈白英听到裴屿安这话,心脏“噗通噗通!!”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脑子里又在不断猜测裴屿安说这话,到底是真心的?还是拿她当挡箭牌?
一方面,她觉得以裴屿安的人品,是不会为了达到目的而拿她当借口来撒谎。
可另一方面又觉得难以置信,裴二哥怎么会喜欢她这样一个人呢?
脑子里天人交战。
沈白英的沉默,在裴大娘眼里就是害羞和默认。
她是觉得沈白英是个好姑娘,但凡她们早些说这事,沈白英没有被人糟蹋,没有怀别人的孩子,她肯定是一百个一万个同意的。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
言礼当了大官,只要屿安跟着去京城,再谋个一官半职的,或者开个医馆,那前程都是越来越好的。
说不定能娶个京城的官家小姐呢!
结果,屿安为了白英,要抛弃那样好的前程?
“我不同意!”
裴大娘脸色难看地反对,目光看向沈白英:“白英呐!你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家屿安是要去京城娶好人家的姑娘,往后前途也会越来越好,你不能这么自私……”
“啪!”
不等裴大娘说完,裴屿安忽然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这是众人第一次看到裴屿安发脾气,一时惊住。
膳厅里的气氛一瞬间静默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