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一路向西。
行路二十余日后,车队进入了荆州与梁州的交界地带。
越往西走,道路越是残破。官道上布满了坑洼,沿途的村庄,大多是十室九空,偶尔有几缕炊烟,也显得有气无力。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杂着腐烂与排泄物的味道,挥之不去。
官道上,最初三三两两的流民,渐渐变成了成群结队的难民潮。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推着独轮车,或者拄着树枝,麻木地、沉默地向着东方和南方,任何一个他们想象中可以活下去的地方,缓慢地移动着。
陈锋一行人的车队,在这片灰暗的“活地狱”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们相对干净的马车,护卫们整齐的衣甲,甚至马匹的膘肥体壮,都成了难民们眼中遥不可及的奢望。
无数双空洞、麻木,却又在最深处燃烧着一丝微弱渴望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黏在车队上,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压抑而沉重。
叶承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他看到了一个倒毙在路边的老人,身上所有能蔽体的衣物都已被扒光,赤裸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泥地里,几只乌鸦正在争食他眼眶里的腐肉。
他看到了一群衣不蔽体的孩子,为了争抢一块从过路商队车轮下掉落的发霉的饼,打得头破血流,一个瘦小的男孩被推倒,脑袋磕在石头上,鲜血直流,却没有人去管他。
叶承看得是难受至极,几次想冲下车去,都被陈锋死死按住。
“大哥!”他低吼着,声音沙哑。
“坐下。”陈锋没有睁眼,只是微微摇头:“看着。记住这一切。”
叶承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幕人间惨剧,在眼前上演。
傍晚,队伍行至一处已废弃的驿站休息。
护卫们熟练地清理出一片空地,生起篝火,将马车围成一个防御圈。
驿站的残垣断壁外,聚集了几十上百名闻讯而来的难民。他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围着,一双双饥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篝火上烤着的肉干,喉头不断耸动,吞咽着口水。
就在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跪倒在泥水里,朝着一名正在整理干粮袋的武安侯府护卫,伸出枯枝般的手,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军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我孙儿…快饿死了…”
那护卫年纪不大,看着老妇人浑浊绝望的眼睛,心中一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从自己干粮袋里拿出一块肉干和一把饭团,递了过去。
“老人家,拿着……”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那救命粮。
然而,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善举,却瞬间点燃了火药桶。
“有吃的!那里有吃的!”
不知是谁第一个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下一刻,周围数十个饿红了眼的难民,如同被血腥味刺激的野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一拥而上!
那名老妇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汹涌的人潮瞬间推倒在地,无数双脚从她身上踩踏而过。
那肉块和米粒摔落一地,与泥水混在一起。
难民们疯了一般趴在地上,用手、用嘴,疯狂地从泥水里刨食着那混着沙土的米粒。为了几粒米,他们互相推搡、撕咬、殴打,场面惨烈无比,宛如野兽争食的地狱。
叶承和那名年轻的护卫都惊呆了。
“住手!都住手!”年轻护卫又惊又悔,拔出刀想上前制止,却立刻被更多的难民围住。
他们伸出一双双枯瘦如柴、如同鸡爪般的手,抓着他的衣服,他的胳膊,他的腿,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哀求:“大爷,行行好吧……”“给点吃的……”“救救孩子……”
“拔刀!后退!结阵!”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瞬间,陈锋冰冷的声音如同利剑,穿透了所有的嘈杂。
四十名护卫瞬间反应过来,“唰”的一声,长刀齐齐出鞘!
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瞬间反应过来,哪怕心中震撼,也本能地执行命令。呛啷啷一片拔刀声,寒光四射。四十名护卫迅速收缩,以马车为中心,刀锋向外,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钢铁圆阵。一股经历过战场洗礼的、凝练如实质的杀气轰然爆发!
骚乱的难民被这股森然的杀气所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他们眼中的疯狂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但那饥饿的渴望,却依旧如同火焰般燃烧着,让他们不肯散去。
陈锋面沉如水,缓步走到那名惹了祸的护卫张猛面前。
年轻护卫嘴唇哆嗦着:“大…大人…我…”
陈锋没有看他,目光扫过外面那些畏缩却依旧不愿离去的难民,声音冷得像冰。
“念你初犯,又是出于好心。自己去秦虎统领那里,领十军棍。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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