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城之险,在于其地势逼仄,山道狭窄如咽喉,仅容三五人并行。
纵有千军万马,至此亦如困龙陷滩,空负爪牙之利,却难展腾挪之威。唐军数十载攻伐未果,非战不力,实乃天堑所限。
“可惜啊可惜!”封常清将酒杯重重顿在案上,酒液溅出,“如此虎将,竟未归我安西帐下!”他眼中闪烁着惋惜之色。
李乾南征小勃律时勇冠三军,智谋超群,深得将士拥戴,如今却远赴陇右,怎能不令人扼腕?
高仙芝却抚须而笑:“何须忧虑?待大唐与大食交锋时,我必向陛下请调此子……”
“女婿若不助岳父,岂非不孝?”封常清斜眼揶揄。
“休得胡言!”高仙芝笑骂,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沉吟道:“大食乃西域劲敌,若两国开战,陛下定会调遣精锐。李乾此等良将,岂能不用?”
封常清罕见地未再调侃,肃然点头:“大食疆域万里,兵强马壮,确非易与之辈。若要决胜,非精兵强将不可。”
正议间,段秀实疾步入内,抱拳禀道:“都护,哥舒翰将军急报!”
“哥舒翰?”高仙芝眉峰一蹙。此时陇右战事吃紧,哥舒翰怎会突然传信?他迅速展开军报,目光一扫,脸色骤变,霍然起身:“速召众将——议事!”
高仙芝戎马半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竟面色骤变,段秀实与封常清相顾骇然,齐声急问:“都护,何事?”
“吐蕃十万铁骑,突袭河湟!”高仙芝沉声说道。
“什么?!”封常清独眼圆睁,三人不约而同厉声道:“王忠嗣误国!”
他们日夜期盼的,本是唐军攻打石堡城的捷报。谁曾想,等来的竟是吐蕃大举东侵的惊雷!
“咚!咚!咚!”
聚将鼓震碎西域暮色,李嗣业等将领甲胄铿锵冲入大堂。
“诸位,”高仙芝眉间沟壑如刀刻,“吐蕃十万大军压境河湟,我安西已临存亡之秋!”
此言绝非危言耸听。河湟战火将引发连环危机:
其一,中原援军势必受阻,安西顿成孤军。
其二,大食狼子野心,必趁势猛攻四镇,这片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进跳板。
最险者,若吐蕃自河湟西进,安西将陷入东西夹击之绝境!
安西都护府疆域辽阔,西起葱岭,东至玉门,辖制西域三十六国,幅员何止万里!
然在这片广袤土地上,唐军精锐不过两万之数。若当真陷入两线作战,纵是铁打的安西军,也难挡这滔天巨浪。
“这...”众将闻言,面上血色尽褪。
高仙芝却突然话锋一转:“所幸哥舒翰早有计较。”他指尖重重点在舆图上,“我等只需严防大食!”
确实,河湟驻有十余万唐军精锐,吐蕃纵有十万铁骑,想要一路打到西域也非易事。可若失了中原援军,安西便如断线纸鸢,独面大食虎狼之师。
“慌什么?”封常清突然拍案而起,“尔等莫非忘了?李乾此刻正在陇右!”
此言一出,满帐肃杀之气竟为之一缓。
“哈哈哈!”李嗣业率先大笑,铁甲铮铮作响,“有李乾在,吐蕃狗怕是连积石山都过不了!”众将想起南征时李乾用兵如神的风采,心头大石顿时落地。
高仙芝见军心已稳,当即拍板:“传令各部,即日起加固城防,囤积粮草,我们专心会会这大食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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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湟之地,水草丰美,沃野千里。春来麦浪翻金,秋至谷垛如山,农舍炊烟袅袅,牧笛声与田歌相和,真真是西北明珠。
吐蕃铁骑翻过山脊时,正见这般景象。
“哈哈哈!唐人都快死了还在唱歌!”一个满脸虬髯的百夫长舔着干裂的嘴唇,“瞧那些粮仓,够我们吃三年!”
“那算什么?”千夫长仁多眯着眼,刀尖划过远处村落,“看见那些白墙青瓦没有?拆了正好圈牛羊!”他忽然抽动鼻翼,仿佛已闻到烤麦饼的香气。
比起吐蕃高原终年啃食的糌粑,这里连泥土都透着油腥味。
“勇士们!”仁多突然高举弯刀,阳光在刃上炸开刺目的光斑,“这儿的粮食、绸缎、女人,全是长生天赐给咱们的礼物!”他脖颈青筋暴起,活像只斗胜的公鸡,“冲啊!第一个杀进村子的,赏汉人女子三名!”
千骑轰然雷动,铁蹄碾过麦田时,惊起漫天麻雀,像撒了把黑芝麻。
有个年轻吐蕃兵突然勒马,呆呆望着被踩烂的麦穗,他这辈子没见过长得这么饱满的粮食。
“吐蕃狗来了!快跑啊!”田埂上的老农嘶声裂肺地喊着,手中镰刀当啷落地。
“嗖——”一支狼牙箭穿透农妇的背心,她扑倒在刚收割的麦堆上,鲜血浸透了金黄的麦穗。
“畜生!”少年抡起扁担冲来,却被三把弯刀同时劈中。
吐蕃骑兵们癫狂如魔:“杀光!抢光!”他们故意不致命地砍伤百姓,享受着猎物垂死的挣扎。
“有石堡城在!唐军能奈我何?”百夫长狞笑道。
突然——
“大唐!万岁!”
这声怒吼如九天惊雷,震得吐蕃人耳膜生疼。远处地平线上,玄甲铁骑如怒涛般涌来,枪矛组成的死亡森林在夕阳下泛着寒光。
“是...是唐军!”刚才还猖狂的百夫长突然结巴起来。
千夫长一刀劈翻退缩的士兵:“慌什么!列阵!”可他自己的手却在微微颤抖,那面猎猎作响的“李”字帅旗,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千夫长眯起三角眼,将远处烟尘中的唐军细细打量,发现不过二三百骑,在吐蕃千人大军面前犹如沧海一粟。
他嘴角咧出狰狞的弧度:“就这么点唐猪,还不够祭刀!”手中弯刀倏忽翻转,寒光在空中划出森冷的弧线,“勇士们!砍下他们的脑袋当酒器!”
“嗷——”吐蕃骑兵如狼群般扑出,弓弦震动声与铁蹄声混作一团。
突然——“咻咻咻!”
唐军阵中骤然腾起一片黑云,竟是箭雨破空而来!
这些三棱箭簇带着死亡尖啸,瞬息穿透吐蕃轻甲。冲在最前的数十骑应声落马,战马哀鸣着栽进黄土,激起丈高尘烟。
“怎么可能?!”千夫长瞳孔骤缩。唐军强弓的射程竟比吐蕃骑弓远了三十步!这三十步,成了生死天堑。
第二波箭雨又至。唐军弩手动作整齐划一,上弦、搭箭、发射行云流水。他们自幼“胜衣甲,便弓马”,箭术之精,连草原上的突厥人都要忌惮三分。
待吐蕃人终于冲入射程时,阵前已倒伏百余具尸体。千夫长声嘶力竭:“放箭!”
数百支狼牙箭呼啸而出,却在唐军明光铠上溅起连串火星。“叮叮”脆响中,箭矢纷纷弹落,那些精钢打造的甲片,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