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暖阳(1 / 1)

辽东邪侠 全能巴图鲁 4848 字 17小时前

日子如同月亮湖的流水,在秋日高远的晴空下,变得宁静而温润。滑哥覆灭的硝烟早已散尽,辖底报复的阴影暂时被顾远刻意压下的消息和部族内部的喜气冲淡。月亮湖营地像一颗经历过风暴洗礼的明珠,在短暂的喘息中散发出平和的光晕。

顾远的生活也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他依旧每日卯时初刻便起身,处理堆积如山的部族事务:审阅金先生何佳俊呈上的账目明细,看着辽东商行日益增长的财富数字,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却丝毫未减——他深知,一旦与辖底或未来可能的阿保机开战,这些令人欣喜的数字顷刻间就会化作支撑战争机器运转的柴薪,族民们平静富足的生活也将随之倾覆。他批复着银兰整理的、关于依附部族安置和资源分配的卷宗;听取墨罕、晁豪等人关于赤磷卫、土龙卫,火龙卫轮训和军械维护的汇报;与金牧、石尔松协助管理新依附部族商讨辽河下游凯泽剌故地重建的初步方略……忙碌,却不再有之前的剑拔弩张。

他刻意将最紧张的事务压缩在上午完成。午时的钟声一响,无论手头还有什么,他都会果断放下。因为那是属于乌尔托娅和小女儿顾攸宁的时光。

温暖的阳光透过木窗,洒在铺着厚厚毛毯的地板上。乌尔托娅的气色在田泽生的调理下好了许多,孕早期的强烈反应渐渐平复,只是偶尔还会有些轻微的恶心和嗜睡。她穿着宽松柔软的鹅黄色长裙,长发松松挽起,坐在铺着软垫的矮榻上。小顾攸宁被她小心翼翼地圈在怀里,十个月大的小丫头,粉雕玉琢,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咿咿呀呀地发出一些不成调的音节,小手笨拙地去抓母亲垂落的一缕发丝。

“宁儿乖,看爹爹回来了。”乌尔托娅声音温柔似水,握着女儿的小手朝走进来的顾远挥舞。

顾远脸上冷硬的线条瞬间融化,带着暖阳般的笑意大步走来,俯身先是在托娅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然后才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捏了捏女儿肉乎乎的小脸蛋。“宁儿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想爹爹?”

小攸宁似乎认得父亲的气息和声音,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笑了起来,伸出小手想要顾远抱。

顾远小心地将女儿从托娅怀里接过,稳稳地抱在臂弯里。他看着女儿努力想站稳,小脚丫在他腿上蹬踏,却总是软软地滑坐下去,不由得失笑,对着托娅调侃道:“看来咱们宁儿想学走路还得再等等,可没有墨罕家的小墨陌那么天赋异禀。”他想起墨罕和阿箬那个不到周岁就能满地乱跑、精力旺盛得像个小牛犊的女儿,语气里满是宠溺,并无半分比较之意。

提到这个,顾远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顾攸宁先天不足,出生时在产道滞留太久,若非田泽生妙手回春,后果不堪设想。这份孱弱,是乔清洛用命换来的珍宝,也是顾远心底永远无法释怀的遗憾。

然而,当他看到乌尔托娅望向宁儿时,那眼中毫无保留、纯粹如水晶般的爱意——那是真正视如己出的温柔与呵护,甚至比对自己还要多几分小心翼翼——顾远的心便被巨大的暖流和心疼填满。这个才二十岁的娇妻,用她金子般的心,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所有的过去和伤痛,努力扮演着一个完美的母亲角色。

“托娅……”顾远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乌尔托娅微凉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承诺,“辛苦你了。有你在,真好。”他能给的,只能是更多的陪伴,更多的安全感,倾尽所有为她撑起一片无忧的天空。

午饭后,哄睡了宁儿,顾远的下午时光便雷打不动地属于他的长子——顾寤。

五岁的顾寤,已然褪去了幼儿的稚嫩,身形拔高了不少,骨架匀称结实,眉眼间既有顾远的英挺锐利,又隐隐继承了乔清洛的清俊轮廓,小小年纪便已显露出不凡的气度。他是顾远最大的骄傲,也是整个月亮湖公认的“麒麟儿”。

顾远带着顾寤来到营地边缘专为他开辟的小型校场。这里,是顾寤的天地。

“爹爹!”顾寤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孩童特有的蓬勃朝气。他穿着一身合身的皮甲,小脸上满是认真,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那匹通红的汗血马玉龙。一年的契丹生活,如同最肥沃的土壤,让这棵小树苗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骑马?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父亲护在怀里的孩子。此刻,他稳稳坐在马鞍上,双腿控缰,熟练的驱使着马在校场小跑起来,姿态虽显稚嫩,却已有模有样。顾远负手站在场边,目光锐利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不时出声指点:“腰背挺直!重心下沉!目光看前方!对,就是这样!”

射箭?顾寤的臂力在同龄人中堪称恐怖。他拉开一张普通的两磅弓!那是契丹成年女性用的!只见小家伙搭上轻箭,屏息凝神,瞄准三十步外的草靶。弓弦嗡鸣,箭矢破空而出,虽未能正中靶心,却也稳稳钉在靶上!这份准头和力量,让许多成年战士都暗自咋舌。顾寤有些懊恼地皱了皱小眉头,立刻又搭上一支箭,那份专注和不服输的劲头,活脱脱就是顾远幼时的翻版。

摔跤?这是乞答孙乙涵的强项,也是顾寤最喜欢的项目之一。小校场上,顾寤正和一个比他高大半头的古日连部少年摔跤手缠斗在一起。他没有一味靠蛮力,而是灵活地运用着墨罕大大教他的“磐石劲”,下盘沉稳如生根,又巧妙地借力打力,几次险些将对手掀翻。那少年被逼得有些手忙脚乱,引来场边观战的乞答一阵爽朗的大笑:“好小子!有老子几分真传了!”

技巧?墨罕是这方面的宗师。顾寤小小的身影在场中腾挪闪转,练习着墨罕传授的近身擒拿和卸力技巧,动作虽小,却已隐隐透出几分精妙和狠辣。墨罕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那张冷硬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满意的弧度,偶尔会沉声提醒:“左臂再低三寸!右腿是虚招!发力在腰!”

核心?阿鲁台亲自打磨。顾寤小小的身体在特制的木架上练习着悬垂、卷腹,汗水浸湿了额发,小脸憋得通红,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坚持完成阿鲁台要求的每一个动作。阿鲁台在一旁默默看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兵器?扎哈训练的火龙卫以刀法刚猛迅疾着称。顾寤握着一把未开刃的小弯刀,在扎哈的指导下,一板一眼地练习着劈、砍、撩、刺的基本功,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巨大的爆发力,挥刀间竟带起了呼呼的风声。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孩子仿佛不知疲倦,精力旺盛得惊人。上午,他会被古日连明和金萨日娜带在身边。阿爷古日连明的铁匠铺成了他的“第二课堂”,打铁的技巧,从选料、看火候到挥锤的节奏和发力,他竟学得有模有样,小手被火星烫出几个小泡也不喊疼。阿奶金萨日娜的鞭法,他也学得七七八八,一条小皮鞭在他手中虽无杀伤力,却也舞得虎虎生风,颇有几分威势。下午训练之余,他还要跟着祖父祖母学习中原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聪慧的头脑让他接受得极快。

古日连明和金萨日娜不止一次在顾远面前,用最骄傲的语气夸赞他们的长孙:“寤儿这孩子,比你这个爹当年还强!”“这孩子,天生就是当族长的料!”金萨日娜更是将教导长孙视为头等大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顾远有时心疼母亲操劳,想劝她休息,却被父亲古日连明私下拦住。古日连明看着在铁砧前专注挥锤的孙子,眼中是深深的疼惜和复杂:“远儿,让你娘忙吧。她……她心里有愧。这十八年没能看着你长大,她把对儿子所有的亏欠和想念,都加倍倾注在这个孙子身上了。看着她教寤儿,就像……就像看着当年教导幼小的你一样,她心里才踏实。” 顾远闻言,心头猛地一酸,望着母亲教导儿子时那无比认真、仿佛要将毕生所学都塞给孙子的侧影,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

顾寤虽然早慧懂事,心底深处永远烙印着生母乔清洛温柔的身影,从未真正喊过乌尔托娅一声“娘亲”。但他并非不懂感恩。他清晰地记得在自己最害怕、最无助的夜晚,是这个“新娘亲”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歌谣安抚了他;是她在自己生病时彻夜不眠地守在床边;是她像对待亲生女儿宁儿一样,毫无保留地将爱分给自己。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虽然嘴上不叫娘亲,但那份疏离和排斥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亲近和依赖。他会默默地把训练时摘到的、最甜的野果放在乌尔托娅的窗台上;会在她孕吐不适时,笨拙地递上一杯温水。顾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欣慰。他理解儿子,就像理解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外刚内柔,重情重义,只是将最深的感情藏在心底。顾寤内心的柔甚至比顾远更甚,尤其是对小妹妹顾攸宁的宠爱,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凡有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宁儿。宁儿似乎也格外依赖这个哥哥,看到他就咿咿呀呀地伸手要抱抱。

顾寤的“玩伴”不少,但最特别的,无疑是墨罕和阿箬的女儿——墨陌。这小丫头比顾寤小几个月,继承了父亲的力量骨架和母亲的灵动机敏,性格更是泼辣如火,像个小小“母老虎”。两人在一起,经常上演“鸡飞狗跳”的戏码。墨陌敢抢顾寤的木刀,顾寤就敢故意弄乱她的小辫子;两人会为了一颗漂亮的石子争得面红耳赤,转眼又能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分享一块奶糕,笑得前仰后合。墨陌似乎对顾寤这个哥哥有着天然的兴趣,总喜欢“招惹”他,而顾寤也奇异地愿意听她的话,有时却又故意反着来,气得墨陌直跺脚。墨罕这个憨直的汉子,常常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着自家闺女和小顾寤像两只小兽般打闹又和好,咧着嘴傻乐,眼中是纯粹的、属于父亲的满足。阿箬则温柔地笑着,偶尔会打趣地对墨罕说:“看这俩小的,像不像一对小冤家?咱们家这野丫头,怕是对这小子上了心呢。” 顾远远远看着,心中更是爱极了这个比自己幼时还要“邪性”、小小年纪就展现出非凡魅力和领导力的长子。在营地孩子们中,顾寤无疑是天然的“孩子王”,那份沉稳的气度和天生的号召力,让其他孩子都心甘情愿地跟随他。唯独在面对墨陌时,那份“王”气里才会掺进几分孩子气的无奈和纵容。

营地的另一边,也充满了新生的喜悦。晁豪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始终挂着傻笑。他的双胞胎儿子晁大刀、晁小刀已经快满一岁了,正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两个小家伙精力旺盛,像两只滚圆的小熊崽,在毡包里咿咿呀呀的,发出咯咯的笑声,口水流得到处都是。晁豪一手一个,抱起来又放下,笨拙地教他们叫“爹爹”。林秀儿挺着再次微微隆起的孕肚,脸上洋溢着温婉幸福的光辉,正坐在一旁,耐心地给墨陌梳理着刚才和顾寤打闹弄乱的小辫子。墨陌乖巧地坐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林秀儿隆起的肚子。

不远处的空地上,乞答孙乙涵正和方锦瑟并肩走着。方锦瑟时常摸着肚子,干呕着,脸上带着即将为人母的柔和光晕。两人低声交谈着,眼神交汇间充满了默契和温情,早已如真正的夫妻一般。顾远处理完一桩公务路过,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朗声调侃道:“哟!这不是我们的乞答将军和锦瑟夫人嘛!怎么,学我和老墨不学好?整起未婚先孕来了?你小子,动作够快的啊!”

乞答被说得黝黑的脸膛一红,嘿嘿傻笑着挠头。方锦瑟则羞得躲到了乞答身后。旁边的墨罕、阿鲁台等人闻言,都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声。墨罕更是用力拍了拍乞答的肩膀,豪爽道:“好小子!有老子当年风范!不过还是差了点!老子当年可是……”话没说完,就被阿箬嗔怪地掐了一下胳膊,后半句硬生生憋了回去,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月亮湖,给营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祥和的光晕。顾远站在高处,望着校场上还在和扎哈练习刀法的顾寤那小小的、却无比坚毅的身影;望着远处毡包前,晁豪笨拙地逗弄着双胞胎儿子,林秀儿温柔浅笑;望着乞答小心地扶着方锦瑟散步;望着墨陌正拉着刚学会走路的宁儿的小手,摇摇晃晃地摘着一朵野花……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孩童的嬉笑声、母亲呼唤孩子归家的声音。这份安宁、富足、充满生机的日常画卷,是如此珍贵,如此脆弱。

顾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晚风中带着青草和湖水的气息。他心中那份因即将到来的风暴而产生的沉重,被眼前这真实的温暖所抚慰。他知道,田泽生、金牧、乞答这三场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或许真的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狂欢盛宴。但正因为如此,眼前这每一刻的平静与欢笑,都值得他拼尽全力去守护……

他走下高坡,朝着校场上的顾寤走去,准备结束今天的训练。小校场上,顾寤刚好完成最后一组劈砍,收刀而立,小胸脯微微起伏,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如晨星。看到顾远走来,他立刻挺直了小身板,大声道:“爹爹!”

顾远走上前,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检查他的动作,而是伸出手,带着厚茧的手极其罕见地、带着纯粹的慈爱,揉了揉儿子汗湿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温和:

“好小子,今天练得不错。走,回家吃饭,你托娅娘亲和妹妹该等急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