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胤隆的手指在光洁的红木案几上随意敲了两下,“叩、叩”的轻响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落在坐在下首的孙洪雷脸上,那张年轻俊朗的脸此刻显得有些怔忡,眼神虚虚地落在角落里一个釉色温润的梅瓶上,神思显然不在当下。
“洪雷?”晁胤隆的声音不高,打破了沉寂。
孙洪雷一个激灵,猛地回神,脸上挤出一个有些仓促的恭敬:“王爷,我……”
还未出口,便被晁胤隆抬手打断。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睛,此刻泛着审视的冷光:“心思飘哪去了?眼瞧着就要正式入朝,六部行走的差事在等着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如何替父皇分忧,又如何助本王?”
他的语气平缓,并无疾言厉色,却比直接斥责更让人心头发紧。
孙洪雷只觉得后背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忙垂下眼:“臣不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厚望!”
晁胤隆凝视了他片刻,那迫人的压力仿佛千斤坠压在孙洪雷心头。
就在他几乎扛不住时,那迫人的气势倏地一松。
晁胤隆重新靠回椅背,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几近于无的笑意,带着安抚,更像是一种别有意味的试探:
“年轻人,情之一字,初尝滋味,念念不忘也是常情。那洛家的大小姐,倒也算是个有主意的。只是连着两次议亲都未能成行,这般波折下来,往后这京城勋贵之家,还有谁敢轻易登她洛家的门?”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地在孙洪雷脸上巡睃一圈,似乎在仔细捕捉那细微的表情变化,然后才抛出一个诱人的饵:
“待那时,前路渺茫,她父兄也未必再敢挑拣。若那时洪雷你愿意上前递一把伞,也未必不是一段佳缘。嗯?”
孙洪雷的心被这轻飘飘的话猛地攥紧。
递伞?佳缘?那是洛昭寒啊!
那个骄傲如烈阳的女子,竟沦为他权势谋划下一个施舍垂怜的玩物?
“王爷……!”他猛地抬头,脸上的激动堆砌得恰到好处,声音微微发颤,“王爷此言当真?臣……”他急急地喘息了两下,“臣……多谢王爷提点!”
“嗯。”晁胤隆微微颔首,似乎很满意他这幅受宠若惊的样子。
目光转向一直坐在旁边的吏部尚书,他的外祖父孙万荣,显然已不再将孙洪雷这点“私事”放在心上。
“外祖父,还有一事。今日入宫请安,父皇在偏殿小憩时提及,有意在二月初二花朝节登泰山,亲至东岳庙焚香祈福,为国祝祷。”
“什么?!”孙万荣霍然睁开双眼,眸底精光爆射。
他苍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手猛地抓紧了身下紫檀椅的扶手,枯槁的手指几乎要抠进坚硬的木头里。
“登泰山?花朝节祈福?”孙万荣的声音因为过度的震惊而拔高,“自太子薨逝后,陛下已多年未曾再行泰山封禅祭祀之举!便是寻常的花朝节祈福,也只由礼部代为主持,今年怎会……”
太子的死,是皇帝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亦是整个王朝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忌。
所有与之相关的盛大仪典,都随着那道储君的棺椁一同,被深深地埋葬。
泰山祭告天地?简直匪夷所思!
“本王亲耳所闻!”晁胤隆神情沉稳,瞬间压下了孙万荣的惊疑,“就在昨日宫宴之后,父皇与本王及礼部几人闲话时所言。虽尚未明旨昭告天下,但金口玉言,此事已十之八九!”
“这……”孙万荣倒吸一口凉气,急促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下来。
“泰山!花朝节!东岳大帝!”
他喃喃低语,猛地转向孙洪雷:“二郎,你先退下,立刻去整理近年来朝廷泰山祭祀所有仪注规章!从顺宗朝到父皇登基前的旧例,无论多琐碎,都给老夫找出来!”
这已是在赶人。
孙洪雷不敢有半分迟疑,立刻起身,躬身应道:“是!祖父!孙儿即刻去办!”
他匆匆退出,反手轻轻合上木门。
门缝合拢的瞬间,孙洪雷脸上所有的表情,如同被强风刮走的薄纸片,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空洞的苍白,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血液。
机会?
呵。
那是什么?是一剂裹着糖衣的剧毒。
晁胤隆抛出的那个诱饵,与其说是承诺,不如是锁链。
昭示着洛昭寒在他晁胤隆眼中,在孙家的棋盘上,不过是一件未来可待价而沽,用以收买笼络人心的棋子或工具。
而自己,同样是那棋盘中一枚身不由己的卒子。
他和她,隔着层层阴谋与无法挣脱的家族桎梏,早已没有可能。
孙洪雷无力地靠在了廊柱上,微寒的秋风从庭院里吹来,卷起他的衣袍。
他阖上眼,只觉得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一丝丝渗出来。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深刻地厌恶起身上所流淌的血脉,厌恶起这把所有人、所有情爱、所有选择都当作筹码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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