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南越特执局汉子的帮助下，

郭言成连同他的轮椅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直升机机舱。

机舱内部空间不大，

弥漫着机油味和淡淡的皮革味。

金雅紧随其后，

坐在郭言成旁边。

螺旋桨的轰鸣声更大了，

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直升机缓缓离地，

在狂风中有些摇晃地爬升。

就在舱门即将关闭的瞬间，

一个顶着卷毛的脑袋挤了进来！

是炮手！

他浑身湿透，

怀里抱着一个用防水布裹着的长条状物体。

“等等！等等我！”

炮手喘着粗气，

像条落水狗一样爬上飞机，

也顾不上湿漉漉的衣服，

一屁股坐在郭言成对面的简易座椅上。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小心翼翼地从防水布里掏出一个…粉色的、贴着卡通贴纸的手机。

“喏！老郭！”

炮手把手机塞到郭言成那只勉强能动的手里，

表情难得地正经起来，

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忐忑，

“婷婷的。我…我破解了密码。里面的东西…我大致翻了一下…”

他抓了抓自己那几缕可怜的湿发，

声音低了下去，

“…我觉得…还是你自己看比较好。”

郭言成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凉的手机外壳，

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低头，

看着屏幕上那些熟悉的、带着少女气息的贴纸，

雨水顺着他的绷带滴落在屏幕上。

机舱内，

只剩下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郭言成用缠着绷带的拇指，

有些笨拙地划开了屏幕。

没有密码锁屏，

直接进入了主界面。

背景是海边日落的照片。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命名为“日记”的App图标上，

指尖停顿了几秒，

最终点了进去。

一行行文字，

在小小的屏幕上铺开。

x月x日 晴

今天又做了心脏维护，好疼…但看到哥哥偷偷塞给我的海螺，好像没那么疼了。他说是在他去白沙滩时在海边捡的，里面有海的声音。我放在枕头边了，睡不着的时候就听听。我也好想去白沙滩看看啊。

x月x日 阴

爸爸和小姑又在吵架了，为了庄先生留下的研究资料…好烦。真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像小时候在渔村那样，平平淡淡的就好。言成哥哥今天过来陪我看剧，但他眉头皱得好紧，是不是遇到麻烦了？真想帮他分担一点…

x月x日 晴

我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其实我早就知道啦。言成哥哥今天陪我坐了摩天轮，在最高点的时候…我想亲他，但是没成功。他的表情好傻，好可爱。希望他不要有负担…能遇到他，偷来这些快乐的时光，我已经很满足了。就是…有点舍不得。好想…再看看春天的海啊。

……

日记很长，

记录着她童年的快乐与病痛的阴影，

记录着家人相处的点滴与矛盾，

记录着生命进入倒计时后的平静与不舍，

记录着…遇见郭言成后的每一个微小却珍贵的瞬间。

阳光的、脆弱的、温柔的、坚强的…

一个少女在命运重压下的所有心事，

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眼前。

郭言成的手指颤抖着，

屏幕上的字迹在视线里变得模糊、扭曲。

他划到最下面。

是几封未发送的信。

给言成哥哥：

言成哥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变成天上的星星啦（笑）。

别难过哦！

这辈子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谢谢你保护我，照顾我，带我看海，陪我坐摩天轮…那些日子，

是我生命里最亮的光！

答应我，以后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别总那么拼命啦！

替我…多看看这个世界，替我…去看看春天的海，好吗？

我会在星星上看着你的！要好好的呀！

——永远的小白花 婷婷

给雷明哥：

哥，别总担心我啦！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保护我。

替我照顾好爹娘，也照顾好你自己！

找个嫂子，生个小侄子，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别总板着脸嘛！

——爱你的妹妹 婷婷

给爹、娘、小姑、二叔：

对不起…婷婷不能继续陪着你们了…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爱和保护！

下辈子…我们还做一家人！

要开开心心的！

——永远爱你们的婷婷

……

胸口，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比庄易泽的任何一次雷霆重击都要猛烈！

那股沉闷的钝痛瞬间炸开，

蔓延到四肢百骸，

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绷带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他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看向舷窗外。

直升机已经爬升到云层之上。

下方是翻滚的、铅灰色的厚重雨云，

如同无边无际的悲伤之海。

而舷窗的玻璃上，

倒映着他自己那张被绷带缠绕、只露出痛苦扭曲的眼睛的脸，

还有一行无法抑制、滚烫的泪水，

正无声地滑过绷带的边缘，

滴落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晕开了“春天的海”那几个字。

巨大的轰鸣声中，

郭言成的声音嘶哑地响起，

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疲惫，

微弱得几乎要被引擎声吞噬：

“往常…都是肉体的伤…疼习惯了…也就那样…”

他抬手，

用缠满绷带的手背，

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却抹不尽那汹涌的湿意。

“…这心理的伤…一时半会儿…还真他妈…难撑…”

机舱内一片死寂。

只有引擎的咆哮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金雅默默递过去一张纸巾，

郭言成没有接，

只是死死攥着那部粉色的手机，

仿佛那是连接着某个逝去灵魂的最后一点温度。

炮手看着窗外翻腾的云海，

又看看郭言成颤抖的背影，

张了张嘴，

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

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最终只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稀疏的卷毛，

重重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

久到窗外的云层似乎都稀薄了一些，

露出下方遥远而破碎的大地轮廓。

郭言成依旧低着头，

看着屏幕上那行被泪水模糊的“要替我看看春天的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