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妍双终于抬起眼看我。
那双眼睛里盛着的东西太沉了,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知道的,这是我无法违抗的命令。”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撕碎,但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我点点头,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冰得我一个激灵,“我就是……”我露出苦笑,“心存侥幸。”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
一个月前,在神隐寺里她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以为我和她之间建立的那种隐秘的联结……或许能压倒其他东西。
小白没说错,我对阮妍双,趾高气昂的阮妍双但又卑微如尘的阮妍双怀着一种因为同病相怜而产生的同情,这是我没办法恨她的原因。
阮妍双听到我的话,握着伞柄的手指猛地收紧,。
“我试过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嘶哑,随即又像被抽干了力气,低了下去、,“这一个月,我求他,跪他……我什么都做过了,没用,他说……我要听他的话。”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飘向远处被雨雾笼罩而模糊不清的山峦,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冰冷,“你还记得那次我说给你听的例子吗?那个被父母抱着跳海的孩子……那个不满三岁的孩子……是我。”
最后两个字话音落下。
我猛地睁大眼睛,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我当然记得,神隐寺那棵巨大的榕树下,枝叶婆娑,阳光好似被剪碎的金子,她看着我,背后是缭绕的香火,声音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在讲述一个普通的故事:
一对绝望的父母,觉得生活艰难、难以维持,也认定还没长大的孩子无法独自面对这世界,于是抱着孩子一起沉入了大海。
阮妍双看着我,扯动嘴角,“这个故事有后来,海浪带走了父母,却把孩子送回了岸边。”
雨中她的声音低下去,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我的父母想死,觉得孱弱的我没办法在这世上活下去,所以要带我一起走。”阮妍双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心里最软的地方。
“大海吞噬了他们却留给我一条活路,好心人捡到我把我送到孤儿院,直到……”她嘴角扯出一个极苦的弧度,“爷爷找到我,把我带回云家,我才吃到这辈子第一顿饱饭,我这条命,是他给的。”
她猛地睁大眼睛,那双眼睛死死锁住我,里面是一片荒芜的冻土,“他叫我阮妍双,让我跟着我妈妈姓,不姓云,现在他需要我拿走你的命,作为我能继续留在云家的……投名状。”
雨点砸在伞面上,噼啪声更急了,像是急促的鼓点。
风猛烈地撕扯着她的衣摆,我看着那双眼睛,那里面承载的不仅仅是沉重的过往,更是一个私生女如履薄冰的挣扎和无法自主的绝望。
“黎南霜,你说大海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呢……”
我注视着她,那股刺骨的冰冷反而奇异地退散了一些,只剩下沉甸甸的悲哀。
“我明白了。”我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又缓缓吐出,“我今天好像必死无疑。”
一瞬间我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落到现在这步田地,我应该怪谁?
怪阮妍双,怪她为了自己苟活就要断送掉我的命?还是怪云承天,怪他非要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抑或是……怪我自己,怪我自己没能更小心谨慎,那么轻易就上了那男人的车、进了阮妍双的陷阱。
我想到游戏世界里我遇到的那些病人,我的命好像和她们一样,不受自己控制。
比我位高权重的人想杀我,我就是拼了命反抗好像也没有用处,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并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是落入又一个死亡陷阱。
游戏里的病人有仿佛救世主一般的玩家拯救,我呢……
今天没有人会来救我。
我的挣扎我的反抗,在这种强力倾轧之下,都显得太过渺小了。
我体验过强大的滋味,在如此弱小的时候,我更能明白强大的重要性。
等待救世主本来就不可靠,只有我自己强大起来,什么杀手、什么云承天我都不怕,我才可以主宰自己的命。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看着阮妍双的眼睛,雨水流进我的眼睛,又涩又痛,看着她我鬼使神差般开口:“一个月前,你在神隐寺的佛前……你闭着眼睛许的愿望是什么?我不要你告诉我你开口说的那个愿望,我要你告诉我你闭着眼睛在心里许的愿望。”
阮妍双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过了好几秒,她才发出低低的声音:“那天在神隐寺许愿……我跪在那里磕头,我只希望……神佛真的听到了我的愿望。”
她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祈求,“我求神佛……给你一条活路……也给我一条活路……”
雨水模糊了我的眼眶,我伸手拭去后无比清晰地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混着冰冷的雨水,从她通红的眼眶里疯狂地涌出来,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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