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 年春末的机关食堂在暮色中像座被公章封印的古堡,吊扇转动时带起的风里混着油墨味和泔水的酸腐,将黑板报上 “饺子褶皱革命化改造” 的标语吹得哗哗作响。马建军攥着皱巴巴的《饺子馅料政治审查表》,表上 “虾仁捕捞时间” 一栏被他用红漆圈了三遍 —— 他特意注明 “1987 年 5 月 18 日凌晨 2 点 45 分,由塘沽港工人阶级冒雨捕捞”,此刻却被审批员老陈用放大镜戳出个窟窿。
审批窗口的玻璃上贴着陈永年新写的告示,“饺子褶需达 18 道以上,每道褶需呈 45 度角上扬” 的字迹被夕阳晒得发脆,像极了赵师傅案板上风干的面团。老陈的的确良衬衫领口磨得发亮,别着的 “面食审批官” 徽章是用食堂饭票折的,此刻正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蹭到小马的饺子盘:“小马同志,” 他的放大镜在某个饺子上方定格,镜片上的反光映出饺子皮上歪扭的红漆五角星,“第 3 号饺子只有 16 道褶,这是典型的‘造型修正主义’,和去年张处长的蒸饺问题如出一辙。”
小马盯着盘子里漂着木屑的饺子汤,虾仁碎在汤里像极了赵师傅漏筛的猴毛:“老陈,我这三鲜馅可是严格按照《自力更生食材配伍指南》来的 —— 韭菜选自郊区红星公社二队,鸡蛋来自县良种场‘五七’养鸡班,虾仁捕捞记录都附了塘沽港的证明材料……”“材料没问题,” 老陈突然拔高嗓门,惊得隔壁桌王师傅的搪瓷缸摔在地上,白菜汤渗进《廉洁用餐记录册》,“但褶皱是原则问题!《传统面食审美规范》第 5 条写得清楚,18 道褶象征着无产阶级十八般武艺,少一道就是对革命美学的背叛!”
后厨里,赵师傅正用漏勺拍打蒸笼,铁柄上缠着从李海山中山装扯下的补丁布,补丁上 “为人民服务” 的 “为” 字早已脱落,此刻随着漏勺晃动,在蒸汽里投下零碎的影。“狗日的褶子!” 他对着学徒小王骂道,手里的面团被捏得不成形状,“老子在炊事班包了三十年饺子,头回知道褶子还要政审!” 小王举着红漆刷子,正往饺子皮上画五角星,漆罐是从宣传科偷的,盖子上还沾着 “抓革命促生产” 的标语碎屑:“师傅,陈科长说五角星必须朝左,镰刀要对准韭菜馅。”
小马看着老陈在审批表上画的红叉,突然想起今早看见的场景:陈永年蹲在地上,用红漆在饺子皮上画五角星,膝盖上沾满的红漆像极了机关大院的公章印。“那我不吃煮饺子了,吃生的总行吧?” 他赌气地戳了戳冷掉的饺子,面皮上的红漆蹭在筷子上,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
老陈的放大镜 “啪嗒” 掉在盘子里,惊起的汤花溅湿了他胸前的审批官徽章:“生饺子属于‘资产阶级生冷饮食范畴’,” 他从抽屉里掏出本泛黄的《高风险食品管理办法》,页面上 “生冷食品” 一栏被红笔圈得发亮,“根据第 17 条,需先到后勤科开具《肠胃革命韧性证明》,证明你的消化系统具备抗寒抗生能力;再到医务室盖《消化器官忠诚度章》,确认胃黏膜未被资本主义糖衣炮弹腐蚀 ——” 他突然压低声音,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上个月王奶奶在菜市场买了根生黄瓜,被认定为‘右倾机会主义饮食’,在机关大会上作了三次检讨呢!”
就餐区传来压抑的笑声,财务科老张用筷子敲着搪瓷缸,缸身上 “节约粮食” 的字样被磨得发白:“照这规矩,以后吃口馒头得先考个‘用餐资格证’,笔试褶子数,口试食材产地,最后还得让陈科长检查咀嚼姿势是否符合革命要求!” 公安局小李举着海鸥相机对准窗口,镜头里赵师傅正把不合格的饺子倒进泔水桶,木屑和猴毛在桶里浮沉,像极了他们永远审不完的表格。
陈永年的防伪办公室里,抽屉被翻得底朝天,去年从波兰代表团扣下的鲱鱼罐头印泥早用完了,此刻他正用宣传科的红漆代替,刷子在饺子皮上画出歪扭的五角星,漆滴在 “为人民服务” 的标语上,把 “务” 字染成血红色:“小赵,” 他冲后厨喊,手里的刷子甩出血滴般的漆点,“给第 5 号饺子打补丁!五角星朝左偏 15 度,镰刀必须对准虾仁,这是政治方向问题!” 赵师傅抄起炒勺,勺柄上的老茧蹭掉半块红漆:“打你娘的补丁!再这么折腾,老子把饺子捏成公章形状,让你们抱着公章啃!”
李海山的中山装此刻只剩前襟半片布,别着的最后一片孔雀羽毛摇摇欲坠,尾羽的眼状斑纹在暮色中像只无神的眼。他盯着陈永年手里的红漆刷子,突然想起三年前推广自助餐时的场景:那时的泔水桶里还有完整的红烧肉,现在却连饺子褶子都要召开专题会议。“老陈,” 他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中山装后襟的布片随着呼吸晃动,露出的跨栏背心上,“为人民服务” 只剩 “为人” 二字,“民” 字被红漆遮住,“差不多得了,别把同志们都逼到绝路上……” 话没说完,后襟的布片突然裂开,露出打满补丁的跨栏背心,补丁是用各国国旗碎片拼成的,此刻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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