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师每山(1 / 1)

师每山横亘于天地之间,如同一块神灵遗落人间的巨大界碑,沉默地切割着苍茫四野。阿风勒紧缰绳,枣红马风影便在山脊高处稳稳立住,滚烫的鼻息喷薄成两股白雾,瞬间被山风撕碎、卷走。身后是连绵起伏、已踏遍足迹的丘陵,前方,则是嶙峋冷硬的师每山主峰。东行五十里,人困马乏,终于抵达此山脚下。山势雄浑奇崛,仿佛曾被开天巨斧反复斫削,岩石棱角分明,带着一种天然的暴戾,凛然刺向铅灰色的苍穹。

山的阳面,如同被岁月无情的刀锋亿万次刮削过,裸露着大片大片灰白与深褐交织的筋骨。那是砥石与砺石的故乡,粗粝、坚硬、寸草不生。正午的日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落在这片毫无遮拦的矿脉上,又被岩石冰冷地、毫不留情地反弹开去,碎裂成亿万颗灼目刺眼的星点,在嶙峋陡峭的坡地上疯狂地跳跃、滚动。整面山坡,像一柄被遗忘在此、斜倚大地、正待痛饮鲜血的旷世巨刃,寒光凛冽,杀气森森。

风影似乎被这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所慑,硕大的头颅不安地左右摆动,强健的前蹄焦躁地刨动着脚下同样坚硬的岩石,碗口大的铁蹄撞击石面,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咚、咚”声,每一次撞击都溅起几星微小却异常刺眼的橘红色火花。阿风俯身,用力拍了拍它汗津津、缎子般光滑火热的脖颈,低沉的声音带着抚慰:“莫慌,老伙计。”他牵引缰绳,枣红马顺从地转过方向,巨大的身躯灵巧地避开嶙峋怪石,驮着他,向山的另一面——那截然不同的阴翳之地行去。

仅仅转过一道陡峭如刀劈斧凿的山梁,仿佛跨越了一道无形的结界。方才阳面那种干硬锐利、几乎要灼伤皮肤的日光,瞬间被无形的高墙隔绝吞噬。一股沉滞、湿润、带着浓厚泥土与腐朽枝叶气息的凉意,如同深潭之水,无声无息地包裹上来,沁入骨髓。空气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滴。墨绿色的苔藓厚如绒毯,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贪婪地覆盖着每一块巨岩的背阴处,吸吮着岩石深处不断渗出的冰冷水汽。浓得化不开的绿荫深处,一种奇异幽蓝的矿石,在嶙峋石缝和湿滑的苔藓间若隐若现,幽光流转——那便是传说中能夺人心魄的青雘了。它不似阳面砺石那般粗粝地、直白地反射天光,而是自身便幽幽地、仿佛从地心最深的梦境里渗出微芒,带着一种沉睡于千年寒潭之底的、秘而不宣的冷艳与诱惑。风影忍不住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雾在这片幽蓝微光里氤氲散开,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神秘。阿风的目光投向山阴谷地更深处。那里,依附着几乎垂直的潮湿岩壁,一片茂密的竹林在幽暗的谷底拔地而起。竹竿并非寻常翠绿,竟也隐隐透出一种被青雘浸染过的、病态而妖异的幽蓝光泽,在昏暗中无声摇曳。

正当阿风凝神观察那诡异的竹林时,一阵细微却充满戾气的金铁交鸣声,夹杂着模糊的怒骂,顺着阴冷潮湿的山风,断断续续地飘了上来。风影的耳朵瞬间警觉地竖起,转向声音来处。阿风轻夹马腹,风影会意,迈开稳健的步伐,沿着一条被厚厚苔藓覆盖、湿滑难行的狭窄小径,向谷地下方潜行。

穿过一片枝叶虬结、散发着淡淡苦香的古老柏树林,眼前豁然出现一小片相对平坦的谷地。景象却令人心头一紧。十来个穿着粗陋、体格却异常彪悍的汉子,正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隔着一条浑浊不堪、泛着诡异铁锈色和幽蓝光泽的小溪,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溪水东岸的一拨人,个个皮肤黝黑粗糙如同脚下的砺石,衣物上沾满灰白色的石粉。他们手中紧握着打磨得寒光闪闪的短斧、铁钎,甚至有人腰间别着几块边缘锋利如刀的砺石片,眼神凶狠如鹰隼,死死盯着对岸,仿佛随时准备扑上去将对方撕碎。为首的是个独眼大汉,脸上斜贯一道狰狞刀疤,仅剩的那只独眼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暴戾与贪婪,他手中一柄沉重的开山斧,斧刃在幽暗光线下闪着瘆人的白芒。

“阴沟里的老鼠!”独眼大汉声如破锣,对着溪对岸狠狠啐了一口,“再敢越界偷挖青雘,老子把你们的手脚都剁下来喂山魈!”

溪水西岸的人,衣着相对整洁些,但面色普遍带着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甚至隐隐透出青气。他们手中武器多是削尖的硬木长矛和简陋的弓弩,腰间鼓鼓囊囊的皮袋里,隐约渗出那种熟悉的幽蓝粉末。为首的是个身形瘦削、面容阴鸷的中年人,眼神锐利如毒蛇,冷冷回敬:“呸!阳坡的疯狗!这青雘矿脉深入山腹,本就无主!你们霸着阳坡砺石,连阴面的边角也不放过?再敢污我们的水,放火烧了你们那狗窝一样的石棚!”

随着他的话音,阿风注意到溪水那浑浊的铁锈色和诡异的幽蓝,源头似乎正是从阳坡方向流下。想必是砺石派开矿的污浊废水,混合了某些物质,污染了流经阴面的溪流。而青雘派这边,则不时有人警惕地瞥向溪水,显然这污染的水源对他们的生活乃至提炼青雘都造成了严重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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