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结婚那天,就在这棵树下许的愿。”
槐花叶落在科研女子的睫毛上,她的眼皮轻轻颤了颤,像被惊扰的蝶。
林砚的指尖悬在半空,半透明的指腹在离她脸颊半寸的地方停住,生怕碰碎了这片刻的安宁。
“你总说这棵树长得慢,要等十年才能遮出一片凉。”
他的声音混着槐花飘落的轻响,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线,软得能掐出水来,“可你不知道,每次你来看它,我都会偷偷给它浇营养液。”
“就藏在哨所的储物间,被新兵发现时,他们还笑我把树当孩子养。”
他低头,鼻尖蹭过她枯槁的发尾,那里还沾着画室的颜料碎屑,是她画槐花时蹭上的。
五年前她总爱用这种青绿色颜料,说像他军装的颜色,画完了就举着画板跑过来,非要他夸“比哨所的槐花好看”。
“你说要在树下摆张石桌,夏天吃冰粉,冬天煮热茶。”
林砚伸手抚过树干上的刻痕,那两个交缠的爱心被岁月磨得浅了,却能看出反复摩挲的痕迹。
“我去年偷偷凿了石桌的轮廓,就在树根左边。”
“等你醒了,帮我把它凿完好不好?”
科研女子的眉头皱得更紧,喉间溢出极轻的哼声,像是在梦里反驳。
林砚的指尖终于落在她眉心,轻轻揉开那道褶皱,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你还说要教孩子们画槐花,说他们的课本里总缺一幅像样的插画。”
他从怀里摸出那张被泪水泡软的照片,照片上的科研女子站在槐花树下,头纱上沾着的花瓣和此刻落在她发间的一模一样。
“我把你画的槐花图都收在钟楼的铁盒里了,用防潮布裹了三层,等你醒了,我们一起送到学校去。”
“……”
他说了很多,从石桌说到冰粉,从课本插画说到哨所的槐花林,像要把五年没说的话都补回来。
槐花落在他半透明的军装上,沾了就化,留不下半点痕迹。
像他这个人,随时会随着风散了。
科研女子始终没醒,只是眼角沁出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进鬓角,洇湿了一小片发丝。
林砚抬手,用指腹接住那滴泪。
泪水在他掌心凝成细小的水珠,没像槐花那样消散,反而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他看着那滴泪,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角滚了下来。
“说好的一起看槐花,我做到了。”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半透明的唇瓣碰到她皮肤时,像一片槐花轻轻落下,“等你醒了,可不能再骂我食言了。”
吻落的瞬间,他后颈那片淡青色印记突然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像烛火最后的跳动。
林砚站起身,将科研女子小心地放在石桌上,用自己的军装外套裹住她,挡住偶尔吹过的凉风。
他转身看向苏清婉时,眼底的温柔还没散尽,却多了几分局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枪仙大人,见笑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到眼角的泪痕,那痕迹却在触到皮肤的瞬间就淡了。
苏清婉的目光从石桌上的科研女子移开,掠火枪的枪尖在地面轻轻点了点,槐花落在枪缨上,被火焰烘成细碎的香灰。
“无妨。”
她顿了顿,看着林砚半透明的轮廓。
阳光能透过他的肩膀,在地上投出淡淡的光斑,像随时会彻底消散。
“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林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镇外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到长城哨所的轮廓,灰色的城墙在雾里像条蛰伏的龙。
他的指尖动了动,像是想去触摸,却又猛地攥紧。
“以前总说要带她去哨所看槐花林,那里的槐花比望河镇的密。”
他的声音低了些,半透明的耳尖泛出淡淡的青,“可我现在这副样子……半人半鬼的,怕是刚靠近哨所,就会被当成异种打下来。”
他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去了也是徒遭人冷眼,算了。”
槐花落在他空着的手心里,瞬间化作一缕青烟。
沉默在槐花林里漫开,只有风卷着花瓣的轻响。
火凰在苏清婉肩头蹭了蹭,金色的瞳孔里映出林砚后颈那片若隐若现的青痕。
“枪仙大人。”林砚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转过身,军绿色的瞳孔里没了刚才的局促,只剩坦然,“您应该有话想问我吧?”
苏清婉抬眸,眸光里的火焰印记跳了跳:“是。”
她直截了当,枪尖指向他后颈的青痕。
“先前她曾和我提到过冰晶人,但却忘记了。”
“想必,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砚的脸色微变,半透明的手指下意识地按在后颈。
那片青痕在他触碰时轻轻颤动,像是被这三个字惊扰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槐花在石桌上积了薄薄一层,才缓缓开口:
“我记不清了。”
他的声音带着困惑,像是在努力回忆却被什么东西挡住,“那个人身上有种很奇怪的规则,像是……能让人遗忘。”
“我就算动用深渊之眼的能力,也只能抓住几个碎片。”
他皱着眉,指尖在空中虚虚画了个轮廓:“他全身都裹在冰晶里,说话的声音像冰粒在碰撞。我好像听到他说……‘人造劣质品’。”
“还有一句‘真失望’。”
“除此之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林砚摇了摇头,眼底的困惑更深,“像是有层雾挡在记忆里,怎么都拨不开。”
苏清婉没说话。
沉默片刻。
“呼哧——!!!”
她指尖的火焰不知何时变得炽烈起来。
掠火枪的枪身泛着暗红的光,枪缨上的火星溅落在地,将一片槐花烧成焦黑的碎屑。
苏清婉看着林砚。
刚才还愿意为他担保、带他来槐花林的人。
此刻眸光里的温度正一点点褪去,凉意像藤蔓般缠上眼底。
林砚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忽然笑了。
“枪仙大人这是……也在怀疑我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了然,“是因为我记不清冰晶人的事?还是因为……我先前对您出过手?”
苏清婉抬枪。
枪尖的火焰骤然收敛,却比刚才更锐利,像蓄势待发的箭。
“都不是。”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你杀了人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望河镇的方向。
那里的雾气早已散尽,却像还残留着无数双眼睛的影子。
“望河镇的人。”
“还有其他区域,那些无辜的人。”
林砚的动作僵住了。
半透明的身体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最痛的地方。
他看着石桌上沉睡的科研女子,指尖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里没有血,只有淡青色的雾气丝丝缕缕地往外冒。
“是。”
很久之后,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认罪。
槐花还在落,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声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