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绾跟随蒙挚踏入那戒备森严的宫门时,钟楼下的惨案现场已与最初大不相同。
始皇陛下早已离开,将这片弥漫着死亡与疑云的地方交由蒙恬来处理。
公子胡亥与其生母赵姬已被送回各自寝宫,名义上是“安抚惊惧”,实则被严令不得外出,禁止与任何人接触,形同软禁。
禁军卫将军严闾如同一尊黑色的铁塔,亲自率人把守着事发核心区域,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禁令与肃杀。
上将军蒙恬独自伫立在离尸身数步之遥的地方,玄甲在偏西的日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仰头望着那座高耸的钟楼,飞檐翘角在蓝天映衬下划出冷硬的线条,心中思潮翻涌。
这巍峨宫阙,见证过多少帝国辉煌,此刻却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
严闾以“禁卫军”名义依然站在这里,等同于他也要参与案件的处理中。
那么,他是不是有嫌疑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蒙挚带着阿绾匆匆赶到。
此时的日头已不似正午那般酷烈,光线变得柔和,却也将地面的血迹照得更加清晰。
这本该是尚发司匠人忙里偷闲、小憩片刻的时辰。
阿绾因着一大早便起身,为轮值的甲士们编结了数百个紧实规整的发髻,此刻双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困倦之意阵阵袭来。即便是还在编发,但整个人都已经走神了。
她跟着蒙挚出了大营,连梳洗换衣的工夫都没有,便被塞进一辆疾驰的马车,一路颠簸,狼狈万分地闯入了这大秦帝国的权力心脏——咸阳宫。
这是阿绾生平第一次踏入皇宫。
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高大巍峨的宫殿连绵起伏,竟是以玄黑为主色调,黑色的殿柱,黑色的瓦当,连庭院中储水防火的大缸都是乌沉沉的,在阳光下吸收着热量,散发出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息。
这肃穆到近乎肃杀的景象,与她从阿姆姜嬿、从明樾台恩客、从义父荆元岑、从军营同袍、甚至从市井流言中听来的关于皇宫的零碎描述拼凑出的华丽影像截然不同。
她曾以为,能亲眼见到这帝国中枢、能一睹始皇天颜,是难以企及的荣耀。
却万万没想到,这份“荣耀”竟以如此突兀、如此不堪的方式降临——她顶着一头因奔波而松散毛躁的歪髻,穿着一身皱巴巴、沾染了尘土的粗布衣裙,便这样闯了进来。
幸而,并未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始皇帝。
阿绾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然而,这丝庆幸在她目光触及钟楼下方那片汉白玉石阶时,瞬间烟消云散,化为翻江倒海的恶心。
尽管在来的路上,蒙恬将军派来的亲兵已简略告知了钟楼前发生的惨剧,她自认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远比听闻要震撼恐怖百倍。
血迹已然干涸,在倾斜的日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褐色,大片泅染在光洁的石面上,狰狞刺目。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腥与腐败混合的怪异气味,吸引了几只大胆的绿头苍蝇,嗡嗡盘旋着,不时落在那些凝固的血痂上。
那具曾经鲜活年轻的躯体,依旧维持着倒卧的姿势,藕荷色的深衣被血污浸透板结,凌云髻散乱,那枚夺命的金钗依然突兀地插在耳下,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呕……”阿绾再也忍不住,扶着一旁冰冷的宫墙,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蒙挚脸色紧绷,显然也对这景象极感不适,但他强自镇定,上前一步,向蒙恬抱拳行礼,声音沉稳:“将军,人已带到。”
蒙恬转过身,目光掠过蒙挚,落在那个吐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的小女子身上,花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让这样一个未经世事、看似柔弱的小丫头来勘验如此惨烈的命案现场,实属无奈之举。
但眼下,既要顾及魏缭“保全孙女清白”的强烈意愿,又要尽快查明真相,这似乎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破局的人选。
就在这时,宫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和撕心裂肺的哭嚎。
魏家的人终于获准进宫了。魏华的父母、姊妹在家仆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看到石阶上魏华惨死的模样,魏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当场晕厥过去。魏父则老泪纵横,捶胸顿足,几乎站立不稳,被家仆死死扶住才能不倒下去。姊妹们更是哭倒在地,悲声震天。
原本肃杀的现场,顿时被这人间至悲的哭声填满,更添几分凄惶与混乱。
阿绾依旧躲在蒙挚宽阔的身后,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透过缝隙看着眼前这幕生离死别的惨剧,心口也跟着一阵阵揪痛。
那种失去至亲的、刻骨铭心的绝望,她懂。
“阿绾。”蒙挚微微侧头,低声唤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大将军有几句话要吩咐你,你过去仔细听着,莫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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