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操练场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一队队正在练习的少年。从远处望过去是整齐秩序,可近前一看会发现练习什么的都有。拿着大马刀同弯月镰拼的,拿着长剑同红缨枪比的······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一旁辅助操练的少尉早已不忍直视,偏过头去观察操练场外围的风景。心下直泛着嘀咕:“这算哪门子的操练?若是正规军都照这么下去,军纪军风何在?怕是一上阵都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吧!”目光禁不住转向一旁抱肘观看的少女身上。却见她看得专注且认真,站立了几个时辰也一动不动,还时不时地提点几句。
其实夏利心中还算有谱。这些男孩儿们看似乱打一气,实则都或多或少地用上了分组后将士教他们的打法,更多地加上了对实际情况的临时反应。而且她叫他们打并不是不分所有武器的瞎打。持长兵器对长兵器,短兵器对短兵器,暗器对暗器,远程弓对远程弩······当然弓和弩不是互射的,而是由远择弓弩为自身兵器的人练习近身攻防,以确保敌人到了近前,武器施展不出时也能有一技保命。夏利说过,上了战场便是要他们去舍弃性命的,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人丢掉性命。
“行了,可以了,休息一会儿!”夏利,掌声刚落下的瞬间,方才还神采奕奕的火斗的少年们全都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哎呦哎呦”之声不绝于耳。夏利也在高台边缘坐了下来,含笑望着下方的人。
大蓟一声不吭地坐在地上,方才他练习的最刻苦,自然也费了不少力,可当他瞟到台子边儿上坐着的那小小的身影的时候,一切到嘴边的呼呐声全都被硬声吞下了肚。他站起身,朝台边望了望,犹豫地终究走了过去。
夏利看到大蓟走到离她二、三米远的地方停住,一双浓眉大眼摆出了一副十分别扭的神色,似是本想过来又不想过来。她感到十分有趣,冲他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大蓟看上去十分不情愿地挪到夏利身边,看到夏利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后便坐了下来。“干吗?”他抬眼,没好气地问。“哎?不是你找我有事吗?”夏利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我······”大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掌得通红一片,隔了半晌,才说道:“我刚才练得怎么样?”
“嗯,不错。”夏利客观地评价道。“然后呢?没了?”大蓟怒目圆睁,狠狠地瞪住眼前的女孩。“你还想要听什么呀?”夏利无奈地问。
大蓟猛吸了两次气,神色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他盯住自己粗糙长茧的手掌,神色晦暗莫名,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夏利,你,你知道我的身世吧?”夏利望着他认真又略显紧张的神态,便没有介意他称呼自己“夏利”而不是“将军”的事情,回答道“不知道呀,你的身世如何?”
大蓟震惊地猛抬头,直直地望着夏利平静又好奇的目光,心中的怀疑顿消,取而代之的则是更大的震惊:“她,她竟然真不知道!身为将军,难道不该将底下人的身份都查清楚了才安心吗?”
“别这么看我,”夏利努了努嘴:“你们的身世在进军营的时候不是都查过了么?我曾经一个个比对好的确认无误才让你们进的。进来了之后你们就都是一样的了,干嘛还要去记每个人的身世?”大蓟摇头,说“我们这些被你选中的人,家境多是贫苦,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我是个奴隶!”
“哦。”夏利不以为然地答应了声,在面对大蓟重又瞪圆了的眼睛后忙调转成认真倾听的表情。大蓟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又说:“我自小无父无母,在王朝的奴隶营里长大,那是个拼拳头过活的地方······你一定没去过。在那里,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靠着比别人打架更狠、更强壮威慑一方,却整日都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直到你发布的命令传到奴隶营,我是符合年龄最强壮的人,就被选出了奴隶营,来到了这里······”
他停了下来,目光复杂地望着夏利:“说起来,我该感谢你。可是······你不知道我刚来这里的心情。这里的人远不是奴隶营里那帮只顾吃喝连人性都泯灭了的家伙,他们很单纯,耿直又善良······讲兄弟义气。可你不一样。第一次在高台上远远望着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是统治者,而我们,都是你的棋子。”他自嘲般地笑笑,又说:“你让我又拾回了做奴隶的感觉,不,是工具。所以那天我才会借势对你那般挑衅,尽管知道惹毛了你对我没好处。”
夏利一直低头沉默着,听完了后才抬眼,望向了嘴边不由自主噙满了冷笑的大蓟,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不是个善于安慰开导人的人,虽然从颜汐那里学会了许多,但倘若颜汐在的话会做得更好吧。
心里默默念了几遍,才开口:“你说的话我不否认,我不否认我的确像是奴隶主一般的存在。可是大蓟,你想要自由,不做被他人利用的工具。你真的知道什么是自由吗?”
大蓟疑惑的眸子映在夏利漆黑如墨的眼瞳中。“被人奴隶不是自由,可是天下无人能管,无人可畏也不是自由。那是无法无天。”夏利顿了下,继续说道:“真正的自由······不是你头上再没人敢管你,而是你能自己去选择那些本该由你自己去选择的事。”
“你说什么?”大蓟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地问。夏利用坚定的语气回应他:“你该选择的,是你的生活。”“我的生活?”“对,比如,你每天可以做的事,可以说的话,可以去的地方······甚至是愿意付出生命的事。”
夏利也站了起来,个子偏低的她在大蓟面前明显矮掉一截,于是她退后一步,隔开距离后她说:“在进来的时候我就问过你们,不论你们参军是为了什么,愿不愿意作为夏的军队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你们都回答我“是”。但是现在我发现你并没有作为战士为信念战斗的觉悟!现在回答我,你是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来豁出性命去战斗?”
大蓟怔怔地盯着面前两步远处昂起头的少女。明明是娇小的身姿,眼神却凌厉得令人害怕。仅仅只是站在面前而已,可却让人有种膜拜的错觉。信念?那种东西他从来就没有过。可是现在······他似乎愿意,为了······
四周不知何时寂静了下来,大家纷纷停下聊闲天,看着大蓟与他们的将军的对峙。一开始,还有不知原因的人窃窃私语说他这又是要找揍了。可片刻之后,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他双膝直直地跪下去,眼睛却死死地盯住面前的少女,一字一顿地说:“我大蓟,此生誓死追随天镇将军,唯将军之命事从!”风拂过她的唇角,扬起了她的笑容,愿誓死追随她,就算······仅是因为她,给了自己人生的意义,让他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生命。那时的大蓟与夏利都不知道,因为他们这一时激动的许诺,竟对后世产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