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
我突然觉得很累,丧气的蹲下身。阿南也学我,只不过他点燃了一根烟。烟头明明灭灭,像人疲倦的眼睛,感觉快要合上了,却又突然睁开。忽然,我的眼睛被小厨房门后挂着的一件衣服所吸引,我站起身来,跑过去,欣喜的喊起来:“她在这里,这是她的衣服,我昨天晚上才见她穿过!”
“真的?”阿南问。
我拼命点头,是那件花棉袄,没错,她套在卫衣外面的,肯定是的!除非这样的棉袄,她有两件!
“你昨晚见过她?”阿南盯着我,眼神里有让我害怕的东西,我只能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马卓,”他探寻着问,“你到底为什么回来?可以跟我说真话么?”
“我不想你买房子。我不想你付出太多。我怕欠你太多没法还。所以我跑回来。但现在我才知道事情不是我想像的那样。你相信我!”
他叹了口气,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不知道他是在整理思路,还是真的不信,没有比这更让我痛苦的事情了。
“我不算了解你。”他痛苦的说。
“我们去找她吧。”我说,“从这边上山,有个悬崖,以前我去过。就是天黑了,山路不算好走。”
说完,我迅速的走出门去。
他很快的跟着我出来。月亮星星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好像这样一个晚上,就是要让人孤独,孤独,孤独。山里的夜,不仅没有光亮,风吹过来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是荒凉的,等待的,未知的,只有他手电筒的光隐隐绰绰的跟在我后面,好歹也算某种依赖。我们一路无话,踩着路边的杂草,步子越跨越大。有一段路不好走,我回头想拉他一把,他朝我摆摆手。
“我发誓,我们不会在一起的。”我站在前面说啊:“我是说,我和她弟弟。”
说完这句话,我飞快的转身,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我只是希望我的表白,能打消他心中的某些顾虑。让他在面对夏花的时候,可以做出他心中真正的选择。可是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她会不会在山上,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不知何时我已经开始在哭了,我任凭泪水流淌,步子却越走越快。我从没在阿南面前肆无忌惮的流过泪,也压根不想这样。所以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心里慌极了,我不懂,我到底是在恐惧什么,是害怕夏花出事,还是还是害怕我一语成谶,从此真的与他相隔。我不能逼自己回避自己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其实永远永远都只能是属于他的。
是的,不能回避。
在山里越吹越凉的野风里,我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渺小,如同一枚新生的豌豆,这一刻,谁伸出手,都可以肆意碾碎我。生命如此脆弱,以至于我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内心,以至于我必须勇敢的去离别,因为,我没的选择。
我一边狠狠的擦着泪水,一边带着阿南,差不多是一路小跑上了山顶,山上空空的,什么人也没有。我跑到悬崖边,试图往下望,阿南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为了我的胳膊。很明显,他在发抖,其实我也在。因为我们同时看到了悬崖边的纸飞机,我一直一直的捡起来,电筒光照过去,上面都只有一句同样的话:阿南哥,祝你幸福!
是她,是她,是她!
她独自在这,放飞她心中的绝望和期望。这是她生命最后一刻想做的也唯一做的事情么?我再也承受不了内心的焦虑与担忧对着天空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夏花!”
那声音在山谷里久久回荡,只有风吹草动发出凄绝的咿咿呀呀,算是回答。
“我下去看看。”阿南说,“你在这里等着。”
“不可以。”我伸手去拉他。
他一定看到我脸上的泪,他伸出手想替我擦,我自己捂住,不让他擦。
他大声骂我:“不许哭!”
他从没有这么严厉的骂过我,但我明白,他只是想安慰我,我捂着脸,自己悄悄擦干了泪水。他才终于换了口气在:“我会小心的。我看过了,那条小路应该是通到下面的。”
“不可以!”我哑着嗓子说。
“无论怎么样,我要找到她。”阿南大声说,“你拦也拦不住的。”
“那我也去。”
“你听话,坐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阿南把他的大衣脱下来,套到我身上,“电话开着,有事随时联系。”
“很危险的。”我拖住他,断断续续的说:“要不我们去找工具,绳子什么的,要不我们去找救援队......”
“我怕来不及了。”阿南看着天,下定决心的说道,“如果她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松开了他的手。
我明白,我确实拦不住他。没有人可以拦住一颗为爱奋不顾身的心。不知道是不是阿南给我的勇气,我忽然觉得心里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它让我完完全全的相信,阿南可以的,只要他愿意,就一定可以找到她,把她安全的带回来。
她不会有事。
没有他的同意,她又有什么样的权利可以放任自己粉身碎骨?
在灾难面前,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的残酷和飘摇,它是那么虚弱的一根线,甚至轻到你无法看得到。我只好伸手去抓,去抓,最怕抓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只是一把风。
然而,就在阿南移步准备下山的时候,我却恍惚听到低声的呜咽声。定下神来细听,那声音开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不可控制的在空中响起。
是夏花!
那哭声,来自我左边的草丛里。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看到阿南已经快步移到那个草堆里,并从草堆里直直的拎出一个人,将她用力的抱入怀中。
二月的北京,像睡着的北极熊,静悄悄的呼吸,怕惊扰到任何人是似的。
连续下了好多天的雪,好不容易放晴的一个下午,夏花坐在窗台上,给自己的脚趾一颗一颗耐心的涂上咖啡色的指甲油。
这是她从医院搬到家里来住的第二天。医生说,她的病情恢复的不错,所以特许她回家过年,但是不可以喝酒,不可以熬夜,不可以过度运动,不可以吃辛辣的食物……总之,一连串的不可以。
我难忘我们救她下山的那晚,我们把她安置在县城奶奶家,阿南去请他一个做医生的好朋友了,只有我照顾她。在我的小房间里,我喂她喝水,她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手心太烫,像块热石头。那时候的她烧的几近神志不清,胡话成堆——
“有便宜不占的都是王八蛋……站不成便宜你就不会跑?”
“好多钱,用不完的钱……全给你……”
“苏菲……苏菲……你在哪,别躲我,我怕……”我知道她是在喊那只鸵鸟。喊着喊着,她眼角有泪,我替她擦掉。看着她肿的高高的颧骨,我反复想起林果果,想起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她脸上的表情,不体面也不安详。我自己的眼泪也留下来。
有人敲门,我以为是阿南带医生回来,打开门却看到奶奶披着外套站在门外,指着里屋一脸狐疑的问我:“是谁?”
“一个朋友。”我说,“她感冒发烧了。”
屋里竟传来夏花低低的歌声:“天黑黑,未落雨,天黑黑黑黑……”看来,她真的是烧糊涂了。
“你朋友还是你爸爸的朋友,这哪是发烧,喝多了吧?”奶奶看上去很不满。
我无从解释,只能抱歉的推她回房间睡觉。
一直等到医生来,替夏花打了针,她才慢慢的退了烧。等她身体恢复了些,阿南就瞒着奶奶,撒了个谎带着她来到了北京。从上飞机的那一刻起,夏花变得很乖到了医院也非常配合治疗,医生问什么她答什么,吃药挂水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是离不开阿南,十分钟不见,就要到处寻人。
“不是绝症,但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是北京的专家对夏花的病所下的定义。
但这个定义,让我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经历生离死别的煎熬,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可以继续活下去这件事让我们觉得更有希望了。
阿南在北京买的房子刚拿到,离装修好并住进去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他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两室的小居室,24楼。小区不算大,但干净,空气也算清新。比起总是闷在医院里,夏花的心情显好了许多。
我们都在刻意和往事作别,心造不宣。但毫无疑问的是,我们中间夹着一个人,这是我们逃也逃不掉的尴尬。
见我进门,她大声唤我说:“马卓,脱袜子!”
“为啥?”
“涂指甲油嘛,来,看老爹给我买的这个色好不好看?”
她一直唤他老爹,叫起来分外亲热,好想她才是她的女儿一般。比起来,我那一声总是低低的“爸”真是相形见绌。
“他替你买的?”我坐到窗台,她的身边,问她。
“买了好多。面霜,洗面奶,还有唇彩哦,而且全都是全天然的,用了不会过敏。你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我用不完的呢。”她拖我一直走到房内,床上摊了一堆东西。我也真是服了他,不知道四十多岁的半老头子站在化妆品柜台上挑选这些红红绿绿的瓶瓶罐罐时,到底怀的是什么样的心情。
“得很多钱吧。”夏花说,“不过也不在乎啊,钱就是用来花的,我早就跟老爹说了,钱不要用在给我治病上,要用在生活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我骂她:“病治不好怎么生活”她嘻嘻笑,笑倒在床上。阿南不让讲,所以夏花并不知道那些钱早就还了于家。在带她来北京的前一个晚上,是我亲手把那些钱全部交回到于安朵的手里,并简单跟她讲述了阿南和夏花的故事。希望她可以帮忙成全他们。我知道我的要求过分,所以不敢直视她的眼神,谁知道她答应的异常爽快,拎着那一大箱子人民币,于安朵对我说“其实你是为了你的父亲,我也是为了我的父亲。对你的父亲而言,她兴许是个宝,但对我父亲而言,她注定是场灾难。所以马卓,说起来,我们这一边,总是输家哦。”
或许她是为了调节气氛吧,但这真是一个很拙劣的笑话,让人实在笑不出来。再说了,如果这些事,非要用“输赢”这个词来盖棺定论的话,结局恐怕还真的是个未知数呢。
夏花把那些东西通通收拾好,塞回袋子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问我说:“老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我说,“备年货是很麻烦的事吧。我来做饭给你吃,你想吃什么告诉我。”说完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阿南按照医生嘱咐为她特制的食谱。
我让她自己挑,她却抱住抱枕,蜷缩在床上,用迷迷糊糊的声音对我说:“我要睡了,现在不想吃东西噢。老爹回来你叫醒我哦。”
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反正她很快眯上眼睛,不再同我说话。我替她盖上薄被,发现她脖子处隐隐的红色褪下去不少,看来却依然清晰。
她的病其实本来不是太危及生命,但因为她太过任性,对身体内脏器官已经有较大伤害,所以医生才会说出如果不好好调养,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之类的话。
关上门出来。客厅里稍许有些乱,我正在收拾,忽然看到夏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闪烁。手机是静音,只见光亮,没有声音,我还以为是阿南,凑近了看,上面显示的是:弟弟。
我迟疑了一下,但很快折身进了厨房,甚至没有伸手去碰那个手机。
卡是昨天她出院后阿南才替她买来的,看来她第一个联系的人,依然是他。说起来,他是她唯一的亲人,联系是正常的,只是希望她不会讲与我有关的事就好。我更不希望的是他因此对我有任何的误会——那么当一切都如流水般逝去,我至少还可以守住我那点可怜的骄傲和自尊。
我们说好的,永不相见。
“我要喝水。”夏花忽然出现在我身后并说话,吓我好一大跳。
我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来,替她倒上白开水,觉得有点烫,又打开矿泉水瓶上一点凉的。她玩弄着另